286 · 收屍(上)
搬屍人。
陳簡腦袋空空如也,再明顯不過的事實又一次衝擊心靈——白夭死了。
他注視“搬屍人”,不知該說些什麽。
搬屍人是什麽東西?聽上去是一種職業,換言之,這個地方死去的人都要由搬屍人運送到適合的地點?
看樣子是這麽回事,野人身後的籮筐能放屍體,雖然空間有些拘謹,不過對屍體而言,狹窄與寬敞又有何區別?
陳簡大概理解了現狀,卻束手無策。就算是當地習俗,難道他真要把白夭的屍體交給這個其貌不揚的野人?
光是搬屍人的外表,就讓陳簡產生了一絲不信任。在煉獄遭受瘋子背叛的事還讓他心有餘悸,這人和瘋子的出現有異曲同工之妙,都算得上主動接觸他,他不想再被欺騙。而且眼下不把屍體交給他,好像也沒什麽關係。
他警惕地注視搬屍人。身上沒有武器,也感受不到澤氣的波動,似乎是徹頭徹尾的凡人。但在這種環境下來去自如、怡然自得的凡人,身上隻會有更多秘密,絕不能掉以輕心。
他本想退後一步,但氣勢上不能敗給鄉村野夫,於是定立原地。
“你要她的屍體做什麽?”
“讓她安息。”
“埋葬她?”
“差不多,”搬山人並不在意陳簡的懷疑,就像他不在意陳簡存在一樣,他幽幽地說道,“你可以與我一同讓她安息。”
“你要去哪?”
“前麵不遠,有我們的居所。”
“‘我們’?你們是何人?這是何處?你叫什麽?”
搬山人忽然發出窸窸窣窣的笑聲,聽上去就像磨牙一般,讓陳簡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的問題真多。”
“回答我。”陳簡毫不動搖,非要弄清。
搬山人聳肩“不過我能理解,畢竟是從煉獄歸來的犯人。”
“……你說什麽?”
煉獄,他知道煉獄!陳簡的鋒利目光突然多了幾份緊張。他到底是誰?!
搬山人抬起頭,露出一張駭人的麵容。
臉上布滿了皺皺巴巴的紋路,那絕非年老後的皺紋,而是猶如詛咒般的畸形麵孔,兩個像觸須一樣的眉毛圍繞太陽穴半圈後,順著顴骨探向臉頰兩側,隨著他的呼吸上下浮動;除了有生命力的胡須,臉頰上還長滿了細而密集的黑色容貌,如同未發育完全的猿類;眼睛大得凸出眼眶,似乎隨時都會掉落。
一隻拚命瞪大雙眼的怪物,陳簡心想。
但陳簡明白,野人並非有意,這就是他的正常狀態。
怎麽會有長相如此詭異的人?
“難道不是嗎?”搬屍人反問。
“你到底是誰?”
“噓、噓——”
他伸出藏匿在破爛衣袖裏的手指,細得跟棍子一樣,上麵同樣長滿毛茸茸的刺,每一根大概有半截手掌那麽長,這或許就是他衣服破爛的原因。
“不必緊張,我們同路人。”
“你……也是從煉獄出來的?”
陳簡忍不住退後了一步。對方直到現在都沒有表現出絲毫惡意,可他的長相足以讓人心寒。
搬屍人摸了摸牙齒,刺耳而肉麻的聲音從他嘴中發出“是。”
“你是人——還是,原住民?”
“人。”搬屍人說道,“運氣不好的那類。”
“這是何意?”
“時間不多了,”他忽然說道,“快幫她收屍吧。”
陳簡暈頭轉向,完全無法理解現在是什麽情況。這又是什麽世界?他真的成功回到西朝了嗎?沒有任何人向他說明情況,唯一了解情況的搬屍人,現在又語焉不詳地催促他快點。
“如果不收屍會怎樣?”
“呼——”搬屍人長而無奈地歎息,“鬼蟲會蠶食她的身體,她會孕育出一隻怪物。”
陳簡聽得出來,搬屍人絕非危言聳聽。他隻好點頭,先遵從搬屍人的建議,等他把白夭的屍體安頓好後再問清來龍去脈。憑陳簡的直覺,他相信搬山人會告訴自己。
“來吧,把她放進來。”搬屍人慢條斯理道,“接下來或許有些令人作惡,你可以背過身;或者親手把屍體放進籮筐。”
“我自己來。”
都在煉獄走過一遭了,還有什麽更惡心的事呢?
搬山人點頭。看來是習慣了越獄者們的狂妄,他微微屈膝,轉過身,把籮筐朝向陳簡。
陳簡呆住了。
這哪是什麽籮筐?
他麵前是一張扁平的背,背上兩側肩胛骨長出如竹編框一樣交錯的骨頭,骨頭表麵附著了淺而透明的皮膚,皮膚上同樣長滿昆蟲獨有的絨毛,那些看上去並不結實的骨頭形成包容狀的姿態,像一雙環抱的翅膀,若是從搬屍人正麵看去,則會誤認為是籮筐。
骨架上還附著有密密匝匝的黝黑球體。昏暗的光線下,陳簡並不能看清那些東西,但直覺告訴他,那種東西還是眼不見為清。
他硬著頭皮把白夭抱到懷中。
把她放到這麽惡心的骨架裏?
他皺了皺眉,搬屍人警告的話語回蕩在腦海。
他上前一步。
“該怎麽放?”
“讓她的後腦勺靠著我的頸脖。”搬山人回答。
陳簡像抱布娃娃一樣雙手插在白夭咯吱窩下,輕輕把她放向骨架。兩側骨架末端留出的縫隙很窄,他還擔心沒法把白夭塞進去。
但當屍體接近搬山人時,骨架突然張開,仿佛擁有貪戀屍體的怪癖,果決地將白夭的軀體抱入搬山人背上。
就在陳簡靠近的瞬間,他看清了那些黝黑的球,它們在蠕動,是一團團緊緊簇擁在一起的螞蟻。
搬山人早就料到陳簡會為此感到惡心,他無奈地解釋道“這是‘我’的習性。”
陳簡連忙退後。毫無疑問,那些螞蟻還活著,它們就這麽緊緊地纏繞在搬屍人身上,從剛才到現在!
“它們看起來很喜歡你。”搬山人冷不丁地說。
“你說什麽?誰?”
“沒什麽,”他又發出磨牙般的怪笑,“跟我走吧,時間快不夠了。”他沒留給陳簡一點思索的餘地,徑直就朝叢林深處邁步。
陳簡注視他的背影,在螞蟻團簇的骨架中是肌膚冰冷的白夭,一副獵奇的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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