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 · 她(上)
火似乎怎麽都燒不完,風消磨了森林裏的水汽,高溫蒸發又加劇了幹燥,火勢愈演愈烈,幾名武者不為所動站在濃煙滾滾的道觀裏,唯有奄奄一息的扁梁圖拖著斷腿慢慢往山下爬。他這輩子什麽時候如此狼狽過?他滿腔怒火,卻無從發泄。
說白了,今晚的導火索由他親手點燃,他沒有留意身上的油水,直致火焰纏上了自己。太晚了。他心不甘情不願,扭頭注視漆黑的道觀。澤氣散發的光輝被煙塵蓋過一頭,在灰黑的世界裏,隻有非常單薄的色澤在隱隱閃耀。他確信自己已經被燒傷了,火焰大概毀了大半張臉,但他卻感受不到疼痛和熾熱。
暗藏在樹林裏的殺機是如此徹骨寒冷,他挪不動四肢,像一隻懶散的烏龜癱倒在地。發出咧滋聲響的火蛇還在不斷蔓延,這簇無情的紅色貪得無厭地品嚐山間的每一叢草木,他絕望地躺在地上,勉強翻過身子。
如果一定要死,還是注視星空比較好吧。
很多神話都說,古代先賢大多是從星空中獲得智慧,這個深邃無邊的群星之境啟發了無數思想和靈感。
扁梁圖露出釋然地笑容。火焰成了溫柔的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
他忽然覺得這麽死去也不算什麽壞事,如果回到京城又能怎麽樣呢?
他必須為自己的燒傷做出解釋,錦衣衛說不定會發現是他綁架了寶應,大理寺卿會要求治他死罪,陛下也會順水推舟將他打入地牢,等待他的要麽是斷頭台,要麽是煉獄刑——都是死路一條。
而且,他恐懼地牢。他去過牢房,站在鐵門外。
牢房都是陰暗潮濕的地方,老鼠和蛆蟲像破土而出的植物一樣生長其中,它們殺不光,世世代代以人類遺留的殘渣為生。
視線被黑暗吞沒,火焰的餘燼飄打出柔和的曲線,一點一滴的蠶食他的身軀。他閉上眼睛,臉頰感受到猶如發絲輕撫的感覺。原來被火燒死是這樣的。他不禁奇怪,既然火焰讓人如此舒適,為何經受炮烙刑的犯人要痛苦嚎叫?
身體輕飄飄的,似乎躺進了柔軟的床中。
死後的世界?
他睜開眼,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女子。
“……”
他張合嘴巴,如履薄冰般抬起手。手還在,沒有一點疼痛的感覺。
“這是……”他害怕睜眼看到的世界,不過還是把微閉的眼睛撐開了。
眼前的確站著一個女人,衣著樸實,和普通的鄉間農女沒很大差別,氣質或許稍好一些,但比不上宮廷裏養尊處優的那些丫鬟。聽到扁梁圖的動靜,女子轉過身,露出一張不失美感的樸素麵容,她的眼睛有著接近天然的水靈光澤,看不到勾心鬥角的世俗媚態,讓扁梁圖有些心動。
女子轉過身,對旁邊的人說道“他醒了。”
自己沒死。
扁梁圖馬上明白,這肯定不是什麽“死後的世界”,而是一見隨處可見的房屋,空氣中沒有焦灼的氣味,不在道觀附近。
這是哪?他緩慢地用胳膊撐起身體——他以為會很痛,結果什麽事都沒發生,和健全人沒有兩樣,剛才被火烤得差點死去好像一場身臨其境的夢。
他坐直身體,看到了許多熟人,確切地說,除了第一個看到的女子外,其他人他都知道。
皇甫晴、稚泣以及盔甲男彭雀。
在他身前放著一麵鏡子,正好滿足了他想看看外貌變成如何的期盼。
沒有變化。他以為銀鏡裏會出現一顆灰頭土臉的腦袋,結果沒有,裏頭這張癩蛤蟆似的臉讓他自己都有些厭惡,不過上麵沒有燒傷、沒有疤痕,連眼神都活靈活現。他訝異地看著其他三人,想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斷片的記憶頓時湧入腦海,他一把拽開被子,看到了一雙完整的腿。他想起來了,皇甫晴有治愈他人方法的門道!皇甫晴把他治好了!他又驚又喜,同時不免產生焦慮。皇甫晴不僅是治好了他的腿,更重要的是救了他的命。
“宗正卿,”皇甫晴說道,“休息得如何?”
“……多謝各位大俠救命之恩。”
“聰明人。”他微笑,“謝如雲已經死了。”
扁梁圖慢慢點頭,思索這句話蘊含的意思。但很可惜,他不得要領,就結果而言,他倒覺得不錯,他把太多推心置腹的話告訴了謝如雲,現在他死了,自己就能鬆口氣。
皇甫晴坐到椅子上,架起腿。
“宗正卿,我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你應當明白自己的處境,你今晚做了什麽?綁走了大理寺卿的千金,割斷了她的手指,而且死了一名恭蓮隊的隊友。如果你想活下去,就聽我們的安排。”
“你們……都是秘教的人……?”
他掃視房間裏的幾人,盔甲男,皇甫晴,稚泣以及兩個不認識的女子,一名就是他睜眼看到的人,估計就是她接好了自己斷腿,至於另一人,不知是何時出現在房間裏,他剛醒來時應當沒看到過她,可她現在現在房間口,很顯眼的地方。
“有些是,有些不是,”皇甫晴說得模糊曖昧,“宗正卿難道是事事必究之人?”
扁梁圖勉強陪笑道“我就隨口問問,公子不必在意。”
“你和彭雀做的事,彭雀都悉數告知了,”皇甫晴的笑容讓扁梁圖不寒而栗,“你害死了陳簡。”
“不殺他,我就會死……”
“我理解,完全理解。”皇甫晴抖了抖眉毛,“為了在這種世道活下來,殺人有時是不可避免的,而且陳簡被施煉獄刑,我們這邊也難辭其咎。”
我們這邊?扁梁圖冷汗直流。
“寶應是我們的人。”
“……”
“不用擔心,斷指就當是對她的懲罰吧。”皇甫晴雲淡風輕道,“你打算推翻公主的統治。”
扁梁圖的謹慎讓他一時失語。
“看來宗正卿還是不相信我們利害一致啊。”
“難道不是嗎?你們與我有何利害關係?”
皇甫晴側身看向獨孤麟奇,說道“我們怎麽都脫身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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