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 火

  天已經變黑,張燈結彩的京城時刻都充滿著歡笑,一道煙花竄上天空,彩霞般的旖旎煙塵在月光下拖出長長裙裾,溫熱的風從火焰燃放的盡頭飄來,像一股細密的絲綢,把擴散在身旁的暖流合在一起,輕輕撫摸獨孤麟奇的臉頰。


  他剛才大發雷霆,憤怒到絕望。


  皇甫晴殺死了蔣昆侖,在他麵前!


  蔣昆侖描述出真凶的樣貌後,皇甫晴就用巴掌大的玉劍佩飾刺穿了他的胸膛。毫不拖泥帶水,他早就打算這麽做。


  獨孤麟奇頭一次覺得皇甫晴的為人是那麽卑劣下流,在那一瞬間,他的大腦被怒火占據,不由分說地舉起拳頭砸向了皇甫晴。皇甫晴根本不明白蔣昆侖對他有多麽重要——不僅僅是一個萍水相逢的證人和線索,更是十一年同甘共苦的戰友!但皇甫晴沒有考慮這些,他或許考慮了,但最終還是打算殺死蔣昆侖,就因為蔣昆侖親身體驗了辜月的能力。


  就在他出拳的瞬間,視野頓時沒入黑暗。他什麽都看不見了,蕩漾在屋內的金光瞬間被黑吞噬,腦袋仿佛被一張巨獸的嘴掐住,憤怒撕碎了理性,他怒吼著,匯聚澤氣砸向皇甫晴所在的地方,但反饋到拳頭的觸感隻有一個——落空。


  他什麽都看不見,燦爛的陽光仿佛發出戲謔的笑聲。他很快反應過來,葵涼的玄妙之力讓他失明。他想通過氣息判斷皇甫晴的位置,但被對方搶先一步打暈,等他醒來的時候,毫無防備的身軀已被琴聲安撫。


  他依舊感到憤怒,但憤怒失去了該有的感彩,腦海中隻有這個詞語,卻沒有進攻皇甫晴的。


  皇甫晴讓他好好冷靜冷靜,然後再想如何處理殺害族人的真凶。


  他就這般像流放一樣,被葵涼帶出了客棧。葵涼還向他道歉,說這是皇甫大人的意思。


  ……獨孤麟奇說不上話,怒火好像把大腦的所有智慧都燃燒殆盡了,他如一個家破人亡的叫花子,跌跌撞撞地走在人潮洶湧的街上。花燈把街市裝潢得比天空更加明亮,一大一小的兩個月亮在高空交相輝映,讚美著京城的繁盛。一晃就快到除夕了。


  自成為孤兒以後,他就沒摻和這樣熱鬧的節日,清明節成為了一年的初始和結束,他的時間比常人要推遲了兩個月。


  蔣昆侖就這麽死了。


  大腦響起這樣的聲音,說話的應該是他自己,他也不太確定,但至少這確實是他心中所想。


  他的目光迷離,花燈的光圈在一輪輪地向外擴散。


  大家好像都忘記戰爭了,北方還在打仗啊,這些人真是隨遇而安。


  獨孤麟奇神情恍惚,皇宮赫然出現在燈火直下,朱紅的牆壁如熊熊烈火般將人拒之門外,那些躲在甲胄裏的士兵刻意避開目光,不想讓來往的行人發現他們回家心切。


  蔣昆侖最後說的話像夢魘,不斷在他的腦中回蕩。


  殺手很矮、青瞳、黑發……


  獨孤麟奇顫抖地吸了口氣,這些特征再加上武功高強,他隻能想到一個人。世界上真的有這麽巧的事嗎?他又產生了被命運捉弄的厭惡感,他就像跌宕起伏故事裏的一個可憐角色,心愛的人是滅族的仇人,多麽讓人歎惋的情感,他和她的結局會是什麽樣的?

  他抬起頭,想大聲質問蒼天。


  話還沒開口,人群忽然傳來一陣騷亂。他左右四顧,發現竟不知不覺走到大理寺卿的宅邸附近,往日這裏人煙稀少,但因春節將至,無處落腳的人潮便順藤摸瓜流到這裏。


  預感比騷亂更先一步出現,不祥的征兆擊中心髒,他頓時清醒,智言指路也很快運作起來,大腦下意識保存的信息在玄妙之力的整合下變得清晰無比,從剛才開始,就有一個走路不穩的女子擠在人潮裏。他撥開嘻嘻哈哈的人群,找了半天卻沒法發現她的身影。


  那個女子是誰?

  他確信先前從未見過那個女子,她是因舉止異常才引起他——或是智言指路——的注意,而且她出現的位置非常微妙,就在辜月住所不遠。


  這意味著什麽?她是做什麽的?


  獨孤麟奇忽然覺得自己可笑之至。剛才還在為蔣昆侖的死而鬱鬱寡歡,現在卻投入一件新的事裏,這樣的逃避讓他覺得惡心。


  他忍著厭惡的情緒,有些不受控製地尋找那個女人。


  終於,他發現了她。


  一個年輕卻病態無比的人,臉頰瘦削蒼白,鐵青麵孔上是茫然的目光,嘴唇在不住地顫抖,發黃的牙齒下意識咀嚼幹巴巴的唇皮。她的腦袋向左側偏扭,弱不禁風的脖子好像撐不住腦袋,如果有人一個不小心撞倒她,她說不定就死了。


  這種人絕不該出現在熱鬧非凡的人群裏!也難怪智言指路會發出警告。


  獨孤麟奇自然地擠入人群,隔著兩人的距離跟在女人身後。


  病弱不堪的女子,她在做什麽?

  他感覺很不舒服,不知是因近乎瀕死的女子,還是因蔣昆侖的死,亦或兩者兼有。總之,他默不作聲地跟著。他現在不想思考,把身心交給智言指路。


  什麽味道?一股不常見的味道從前麵飄來,大概率來自她。


  獨孤麟奇勉強擠到了她的一側,發現她挺著圓鼓鼓的肚子,肚子在破爛不堪的衣服下晃來晃去。她不是孕婦,而是在腹部藏了某種液體。


  結合剛才聞到的味道——


  鯨油!


  由於昂貴而隻供權貴使用,平常少見,獨孤麟奇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他隱約察覺到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可沒能來得及製止。


  隻見瘦弱女子像是受到驚嚇一樣崴了一腳,她的掌心忽然竄出一道明火,下一瞬間,火像饑餓的蛇般纏上了她的身體,女子發出慘烈的尖叫,火球從腹部噴發,濃臭的糊肉味跟著四處逃跑的人群散開。跌倒、摔傷、踩壓、嚎叫,熱鬧非凡的街道頃刻成為人間煉獄。還沒燃著的鯨油順著斜坡滾落,整條街成了火焰翻江倒海的舞台。


  獨孤麟奇愕然地停在原地,他眼睜睜看著這場災厄的罪魁禍首——她的衣服先被燒著,脫落的布料又變成新的源頭,皮膚像墨珠滴入清水一般,黑褐從火焰沸騰處蔓延,轉瞬間整個人就成了一具幹吼的焦炭,她的生命應該結束了,最後還哼出一聲讓獨孤麟奇終生難忘的尖叫,那是遭到背叛者發出的、最後的詛咒。


  她不是自願的,她被人騙到了這裏!


  獨孤麟奇催動澤氣護體,同時踏著輕功踩上路人的肩膀,飛速衝向大理寺卿的住所。


  對智言指路來說,這場的根本目的太明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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