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 · 孤獨的公主
水乃大地之血。
這句頗具詩意的話忽然竄進獨孤麟奇的腦海。他注視著眼前的碧波蕩漾向著遠方延展,不由得回想起兒時的種種樂趣,苦楚立刻湧上心頭。
他從未見過那個屠殺全族的仇人,隻看到慘案之後的狼藉血泊。
獨孤遠山曾是一片繁華富饒之地,從中誕生的斂氣心法更是促使無數武者雲集於此,那兒的風總是轟隆隆的響著,仿佛是敲鑼打鼓的樂隊,熱鬧非凡。
那是光明磊落之地,卻孕育的獨孤麟奇,他聰慧富有天資,卻被仇恨和憎惡浸透了心靈,往昔的童真化為了一灘黑水,正在夜以繼日、孜孜不倦地蠶食內心。
薄翳在他胸口膨脹,他有些透不過氣,目光寒冷而混沌,像深陷泥潭。
“你怎麽在這?”沈以樂在遠處跟他打招呼。
自從皇帝遇刺後第六天起,他們就被軟禁在客棧,萬幸的是,這座客棧專門建設為招待貴賓,裏麵一應俱全,上好的餐食贏得了所有武者的讚譽,淡雅的花園更是修身養性的好去處。
獨孤麟奇平常總是在露天陽台眺望皇宮,今天居然罕見地來到花園的碧玉池前,沈以樂自然感到驚奇。
“隨便走走,散心。”他心不在焉。
“昨天公主身邊的侍女找你了,你們見著了?”
“你怎麽知道。”
“是我告訴她,你在樓上。”沈以樂坐到他身旁。
同一麵池,我們看到的景色應當大相徑庭吧。獨孤麟奇心想。
“多謝。”
“她為何要找你,你們說了什麽事?”她好奇。
“沒什麽……”
獨孤麟奇眨眨眼,碧綠的水麵倒映出沈以樂的麵容,一陣微風拂過,他感覺看到了沈朔霞。她們倆長得很像嗎?他忍不住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你跟她長得很像嗎?”
“不像吧。”沈以樂探出腦袋端詳,接著水鏡端詳自己的麵容,“她看上去很年輕。”
“你也一樣。”
沈以樂似笑非笑地皺了皺眉:“我看上去年輕?”
“抱歉,你本來就很年輕。”獨孤麟奇聳聳肩,毫無誠意地回答她。
“你覺得侍女今年多大了?我在幾年前就聽過她的名號。”她也懶得計較這些。
“沒興趣。”
獨孤麟奇說的是實話,沈朔霞的年紀很重要嗎?重要的是她的心意,而她的心意讓他感到心灰意冷。
沈朔霞將身心全交給公主了。
這是昨天獨孤麟奇和她談話結束後得出的結論。她似乎從小就接受愚忠的教育,決心一輩子守護公主的安危,直到老去。
不難想象,她一定會死在公主後頭——保護公主是她的生命之源。
那一瞬間,沈朔霞的神秘麵紗頓時成了一堵硬牆,它把沈朔霞與外界徹底隔離,任何人都沒法接近。
獨孤麟奇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但凡是人,都應該有七情六欲,就算沈朔霞缺失了這方麵的情感,也不該如此冷漠愚昧……公主為何同意自己的侍女來見他?難道就是為了炫耀——沈朔霞是我的所有物?
他不禁生出對傾蓮公主的厭惡,她的舉動和小人得誌沒有差別。
“怎麽悶悶不樂的?我還以為你見到侍女後會很高興。”沈以樂沒心沒肺地笑著。
她也很美,武者的剛毅和女人的韻味結合得很巧妙,但沒法提起獨孤麟奇的興趣——這麽想有點自作多情了。
他搖搖頭。
“沈朔霞……你既然看出來了,我也不再隱瞞,我很早就愛上她了。”
沈以樂微微一怔,聽到他如此大膽的表白,少女不禁露出緋色,她低下腦袋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紅臉蛋。
“這樣啊……”她嘀咕著,“真好。”
“有什麽好的?”
“我以為我們習武之人都一心一意鑽研武功,**不過是世俗雜念,但是……身邊的人都一個個成雙結對了,看來是我太膚淺。”
獨孤麟奇聽後忍俊不禁:“人有七情六欲,本就是常理。沈姑娘沒遇上心動的人。”
沈以樂抬起頭,恢複了鎮靜:“還沒有。”
“我還以為你傾心陳簡。”
“陳簡?”沈以樂頓住目光,“說起來,他到底去哪了……”
獨孤麟奇有些驚訝,他真的以為沈以樂對陳簡有意思。兩人在武當時經常一起行動,夜間也有閑談之先例,但看她的反應,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你不喜歡陳簡?”他為了確認,忍不住八卦起來。
“剛開始我的確覺得他很厲害,但是……”沈以樂青眉顰蹙,“你不覺得他很奇怪嗎?”
“他是有點奇怪。”獨孤麟奇說,“因為是朝廷的人,和我們接受的知識有所不同。”
沈以樂搖頭:“我說得並非立場上的奇怪,而是更深的事物……我也說不清楚。比起讓人心動,他更讓人心悸。”她長歎口氣,“隻是那晚在玄境殿發生的事讓我耿耿於懷,掌門也失蹤了,天子也被……現在到底怎麽了,感覺自從龍王出現,整個西朝都散發著古怪的氣息。”
“覆滅的征兆?”
沈以樂瞪大眼睛,連忙環顧四周。
“別亂說話。”
獨孤麟奇恢複了以往的鎮定和陽光,打趣道:“這不就是你的意思?”
“胡說八道。”少女不滿,抬手揮向池麵,一道大浪很快從岸邊湧起,卷向盡頭。
兩人靜了半晌,她覺得有些尷尬,便開口。
“你聽說北境的事了?”
“何事?”獨孤麟奇坐直身體。
“你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她說,“知道為何從昨天起,就不讓我們出客棧嗎?”
獨孤麟奇搖頭。
小皇帝死後他就沒再出去過,他甚至不知道,原來從昨天開始才不讓自由出入客棧。
“北境來了兩個使者,說要我們割讓土地,否則就開戰。”
“好狂妄,北境人都是逃犯吧?他們連活都活不明白,還有心思找我們的麻煩?”
“就是說啊,所以才不同尋常。”她壓低聲音,“我還聽到消息,說兩名使者在早朝時企圖刺殺公主。”
少年瞪大眼睛,支吾半天說不出話。
先是刺殺小皇帝,又有人想刺殺公主?這世道怎麽了?
“之後呢?”他催促。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反正有個使者的腦袋被砍了,公主讓另一個使者帶著夥伴的腦袋回去,告訴他們的頭領。公主允許他們開戰。”
“‘允許’?”多麽霸氣的一個詞,“公主親口說的?”
“是啊。”沈以樂和他想法一樣,“難怪傾蓮公主能主持朝綱,一般人沒有這種魄力。”
獨孤麟奇微微點頭,這件事讓他對公主的厭惡更上一層,同時還多了分恐懼。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要和女人爭搶另一位女人,而現實**裸地擺在麵前——他告訴自己,如果真的愛沈朔霞,就得勝過那位西朝的最高統治者,傾蓮公主。
“傾蓮公主……她叫什麽來著?”他忽然想到這件事,“我好像沒聽過她的真名。”
“呃……”
沈以樂摸了摸腦袋。
“我也沒聽過,不過肯定姓鄭。”
“‘鄭’和‘朕’有點相似。”
“不過公主從來都自稱‘孤’。”
“她一定很孤獨。”獨孤麟奇一字一句地說。否則怎會緊緊抓住侍女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