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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 西邊事(上)

  “不過,你怎知藏渠鳥跟在身後?”張克釗驚訝地走到葉連城身邊。


  藏渠鳥的屍體正在逐漸顯露、褪色,這種說法有些奇怪,但事實就是如此,從被割斷的脖子開始,噴濺的血液像潑墨般淋在它的身上,隱去的身形很快被鮮血浸滿,一隻赤紅的似白鷺的鳥出現在眾人眼前,它全然沒了白瞳鳥的尊嚴,帶著氣泡聲的呼吸屢漸低微,厚實的翅膀黯然失色,仿佛有個貪玩的孩童拿著畫筆胡亂點綴其身體,腐爛紫斑陸續出現在奄奄一息的藏渠鳥身上。


  葉連城雖然成功反製了藏渠鳥的進攻,實際上被嚇得不輕。他不確定藏渠鳥是什麽時候來到自己身邊,隻是腦中忽然產生了這種想法——它就在我背後。這種想法讓他頓時膽戰心驚,好像自己的命已經被藏渠鳥取走了。


  不過好在,那個謹慎的家夥並沒有動手,他將信將疑地把這個想法作為接下來行動的核心,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身後兩尺之內的範圍。他知道這樣有些愚蠢,一旦藏渠鳥從其他方向進攻,他很可能會慢半拍,可人間培育的心機與城府卻不斷告誡自己——它就在身邊!


  這場勝利仿佛是上蒼賜予他的。


  他站停在藏渠鳥身邊,那對白瞳中散發著困惑,看上去它並不在意要被殺了,隻是有和張克釗同樣的疑問。


  “你……怎會知曉?”


  葉連城第一次聽藏渠鳥開口,它的聲音充滿磁性,但與人類差距甚遠,一聽就知道這聲音絕非出自人類;在這點上,藏渠鳥不同於黃瞳鳥。葉連城所看到、所接觸的黃瞳鳥大多能說一嘴利落幹淨的人類語言,可謂惟妙惟肖。


  看樣子白瞳鳥不屑於模仿人類,它們或許覺得能順利交流就夠了。


  “他還有一口氣!”張克釗佩服藏渠鳥的生命力,它的纖細脖子被隔斷,連接身體和腦袋的僅剩幾根毛發和皮膚,穿行上下的血管早就斷裂,它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思考、還能說話,這讓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他不由分說打算將它的脖子徹底撕開,但被葉連城製止了。


  “葉掌門?”張克釗困惑。


  “直覺。”葉連城平靜地告訴白瞳鳥。一場和藏渠鳥之間的決鬥儀式悄然搭建,他覺得必須把戰勝它的方法說出,不能讓這位鳥國的戰士死得不明不白。


  藏渠鳥看樣子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


  但它沒說什麽。


  這隻掠奪無數原住民性命的白瞳鳥死了,身體軟癱陷進土壤,似乎要和養育它的煉獄合二為一。


  張克釗拍拍他的肩膀,大笑道:“早聽說葉掌門是性情中人,想不到對鳥也有一番仁慈之心。”


  葉連城擺手:“也算不上仁慈,隻是……唉。”他說不上原因。


  “既然大功告成,我們也趕快出發,帶你和葉幫的兄弟去見統領。”


  “如此最好。”


  “啊,等等。”張克釗說道,“還得在呆上一段時間。得意忘形,差點忘了統領囑托之事。”


  “何事?”


  “我們必須給鳥國施加無形壓力,讓他們不感貿然行動。”張克釗詳細解釋道,“統領正率軍從鳥國無法想象的地方突襲,為了讓奇襲萬無一失,必須將鳥國的所有主力引誘至南方。”


  “統領決定從何方進攻?西邊?”


  張克釗微微一笑:“等你見到統領便可知曉。這絕對是史無前例的一場戰爭,就算人間都不會出現。”


  葉連城想不出神秘的統領打算用什麽方法進攻鳥國——而且連“人間都不會出現”。


  這怎麽可能?


  光是西朝曆史上打過的戰爭就遠遠超過了煉獄,倘若有人願意記載為取勝想出的千奇百怪的戰術,恐怕比目前任何一本書都要厚。人總是能不斷挖掘“殘忍”,將想象力釋放到極致。


  “事情告一段落,葉掌門,不如咱們敘敘舊?”


  “好。”


  葉連城非常疲倦,和藏渠鳥的較量讓他瞬間年邁了許多,為此耗費的大量精氣神恐怕這輩子都難以補回。他頹著身子,靠在一棵大樹邊,葉幫的手下則心領神會,很快在樹圍出一圈警戒網。


  “訓練有素。”左衛率表揚。


  “你沒有部下?就你一人?”


  “有兩個,但都不是部下。”他頗為自豪,“我們是統領選派出來的人,用他的話說,就是專門在鳥國邊境‘小打小鬧’的。”


  “小打小鬧……”葉連城苦笑地搖搖頭,“每次都是堵上性命的‘小打小鬧’啊。”


  “沒錯。”他坦言,“有時候會想,寧願自己泯然眾人也不想在這徘徊,像幽靈一樣,仿佛被他們拋棄了。”


  “他們會不會真拋棄……”葉連城無意識地說到一半,發現說錯話了。


  “沒,我們有聯絡。”他並不在意。


  “那就好。”


  “葉掌門,”他問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雖說你的立場……的確有些……”他沒想到合適的詞語,用手打著意義不明的手勢,一邊說道,“有些危險。但不至於施煉獄刑吧?罪大惡極之人才會被判煉獄刑……”


  “那你呢?”


  “我?”張克釗一愣。


  回想起自己看到骷髏獄卒時的狼狽模樣,他的臉頰開始發燙,不因羞愧,而是憤怒。


  “我被冤枉了。”


  “此話怎講?”


  “天子被殺了,在攬月台。”


  葉連城雖然驚訝,但沒到震驚的程度,他覺得現在的西朝,什麽事都會發生,外表強盛的它仿佛被放在了烈火之上,最脆弱的地方一定會爆發火苗,隨後,來自深淵的烈火會將一切吞噬。


  這種判斷帶有個人的立場。他始終認為,唯有徐忠衡繼承皇位,西朝的局勢才能得到根本上的控製——因為先帝的血脈已經被汙染了,它不再神聖,而是愚昧、無知卻又自以為是的混合體。


  他早在小皇帝身上看到了不祥之兆。


  “現在的天子,是小皇帝吧?”


  “是……”張克釗不願回憶那天發生的事,他有氣無力道,“發生得太突然了,一陣狂風刮過,小皇帝的腦袋就被什麽東西貫穿了。”


  “什麽東西?”


  “不知道,我不知道。估計大理寺查出來了,但我已經被關在深水地牢,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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