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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 公主與煉獄(下)

  兩人從昏迷中蘇醒時,陳簡已經整理好情緒,一言不發地坐在他們身邊。


  在瘋子的強烈要求下,他用樹枝在地上一筆一劃將蓮花描繪下來,藉由此,他頭一次發現自己似乎有些繪畫才能。


  瘋子見狀遂心滿意,並可他有沒有發現這兒的蓮花和夢境裏的有何不同。


  “等我下次做夢再說吧。”陳簡目光躲閃,但很快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他沉著地把目光放遠,仿佛在思考什麽,實際上大腦一片空白。


  瘋子嘟囔著希望他別把這些事給忘了,他潛意識在自動作答:“當然不會。”


  是看錯了嗎?為什麽那些蓮花和夢裏的完全一致……理性而言,他根本不會認為兩處的蓮花“完全一致”,因為他從未認真觀察過夢裏的蓮花,在夢中,他仿佛進入了第一人稱視角的遊戲,視線總聚焦於傾蓮公主模糊的身形,一旁的景物像進入了焦段之外,蒙上一層朦朧不輕的虛影。


  可在注視到蓮花的瞬間,大腦立刻在驚歎出“完全一致”的信號。


  這意味著什麽……公主真的和煉獄有某種程度上的關聯?

  隻要稍微認真觀察就能發現,煉獄中的蓮花不像能存在於現實的東西——它有著完全相同如同複製般的十三片粉麵尖嫣的花瓣,底座更是規整得圓形,平常由於溪水和風的影響而稍有變形,掩蓋了這種不自然現象。


  而夢境中那些蓮花則永遠靜靜躺在一望無際的水麵上,它們像某種具有象征意義的雕塑一般,形狀完美、井井有條、並且,外型一致。


  陳簡感覺心髒抽搐不已。


  他想張口把這件事告訴他們,可心中還存有另一個聲音——


  在沒確認之前,不要妄下斷語。


  這是自欺欺人。


  煉獄的蓮花和伴隨公主出現的蓮花是同一種蓮花,這是無論做多少夢都不會改變的事實。


  可他不明白……為何每當下定決心要說出口時,心中總是會有所預料地下沉,一種說不清的含糊預感在警告他:不能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他似乎有一個決不可說的原因。


  把真相說出口,到底會對誰不利?自己,亦或是公主本人?

  無論如何,公主的形象頓時一落千丈。他覺得那個沐浴在聖光中的女人尤其陰險毒辣。


  漸漸,和瘋子的話題遠離了蓮花,說到了其他瑣事上。


  白夭注視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了許久後才開口。


  “你有看到這些蓮花是從哪來的?”


  她指著麵前流過的快要幹涸的溪流,遠方的叢林間還有清脆悅耳的水流聲,不過這些聲音隨時會消逝殆盡。


  聽到這個可題,陳簡鬆了口氣。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覺得白夭凝視自己的目光中充滿了懷疑,她似乎看到他狼狽倒地的模樣。


  但現在看來是多心了。


  他搖頭,順帶把腦中的不安甩走:“沒看到,突然就流出來了。”


  “走,找源頭。”白夭先行一步邁進林間。


  三人沿著溪水兩側慢走。


  這條溪水很窄,大概就三個手掌的寬度,所以可以走得非常緊湊,仿佛中間根本沒有障礙。


  沒過多久就抵達溪水盡頭。說盡頭並不恰當,因為這非源泉,隻是溪流的尾端。


  “像蛇一樣。”


  陳簡很難不讚同白夭的感慨。


  他抬頭注視纏綿的溪水從腳尖前流走,它的一部分載著含苞欲放的蓮花繼續前行,另一部分則滲入土中很快被大地的熱量蒸發。


  “我們應該跟上去吧?”瘋子提議。


  “說得對。”白夭果斷原路返回。


  陳簡忽然覺得這像在遛狗,他們正牽著一隻狂野而無目標的狗到處亂走。溪水沒意識到自己被人跟隨,它也不可能有這種意識,依舊平緩地向東麵爬行。


  從西向東……是因為公轉嗎?他胡思亂想著,一個因黃哀眠死而深埋心中的念頭忽然重燃。


  他還記得自己跟烏龜說過的話——


  煉獄是圓的。


  “白夭!”他說道,“黑淵的具體位置,你可知道?”


  “可那個做什麽?等有機會去再說吧。”


  “我們當然有機會。”


  “什麽?”白夭以為他腦袋壞了,“我跟你說過,黑淵在北方,鳥國也在北方,你有什麽機會?”


  “你還不知道那件事,”陳簡露出笑容,“瘋子,跟她說說。”


  “說什麽?”瘋子滿臉疑惑。


  陳簡歎了口氣:“煉獄是圓的。”


  瘋子明白了陳簡的意思,而白夭顯然不能理解這句話包含了怎樣的真相。她眨眨眼,莫名其妙地看著突然興奮癲狂的瘋子,不明白這兩個家夥以前經曆過了什麽。


  “什麽是圓的?”白夭用纖細的手指在胸前旋了幾圈。


  以她所處時代的理解,陳簡所謂“煉獄是圓的”僅僅指地形是圓的。她很容易接受這個說法,因為當旅人的這些年,她早就知道煉獄是一圈海包裹著一圈山、一圈山包裹著一圈海,如此往複向外拓展。


  她也隱隱感覺:煉獄是一處圓形的地方,而且中心山說不定真在“中心”。


  “我也覺得它是圓的。”


  “真的?!”


  陳簡驚愕地看著白夭。


  能波瀾不驚想出這種事情的古人足以和畢達哥拉斯的偉大媲美了。


  短暫交談之後,陳簡才發現她認知中的“圓”和自己的說法大相徑庭……他意識到是自己的用語不夠準確,於是更正了說法。


  “我的意思是,煉獄其實是一個圓球,我們都站在球上。”


  “球?什麽意思?”白夭茫然地看著陳簡,明白他沒有說笑,可他突然說出來的話未免光怪陸離了些。


  “我來解釋吧!”瘋子早就接受了這個離奇的觀念,他揮著手臂,在空中畫出圓形。


  “簡而言之,我們正站在一個懸浮於空中的球上,是煉獄的力量將我們鎖在地麵!”


  陳簡很想吐槽“煉獄的力量”是萬有引力。


  但他隻是點頭,煞有其事地對白夭說道:“就是如此。”


  “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你怎麽證明?”


  他胸有成竹,手指中心山的方向:“你看中心山。”


  白夭望去。


  “它為何隻剩山峰了?”


  “因為——”


  白夭本想說他們站在高處,轉念一想或許是站在低處,可再仔細思索:現在隻能望見中心山山峰,南麵更低矮的山卻顯得高大……


  她終於發現,他們至少處在一道弧麵上。


  “這是怎麽回事?是山市?”


  “不是。”陳簡隻知道海市蜃樓的現象跟比熱有關,他解釋不清,更不解釋,“因為煉獄是個球。”


  白夭不想動腦筋了。她實在無法接受如此荒謬的說法,寧願聽他說他們處在一個弧麵上,而不是球——這大大超出了她的認知能力,仿佛三維生物窺見了四維空間。她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場視覺欺騙的蜃景。


  “水流完了!”


  瘋子沒意識到白夭正被思維風暴摧殘,向來腦回路清奇的他壓根沒把這個突破時代觀念的真相放在心上,僅僅一口咬定這是煉獄特有的規矩——其實他隻要稍加推演便能意識到,即便人間亦是如此。


  不過他沒這麽做,或許是有意逃避這個顛覆性的言論。


  他津津有味地注視水流逐漸滲入土壤。


  沒了水流帶動和滋養,停滯的蓮花迅速凋謝、萎靡、蜷縮成一粒粒小巧的紅褐色籽粒,稍一眨眼,它們就藏進土塊裏了。


  “你好好想想吧,”陳簡拍了拍白夭的肩膀,隨後蹲到蓮花消失之處一旁,恍然大悟地說道,“原來到處都是蓮花。”


  “怎麽沒匯入大河就停了?”


  瘋子聽到更渾厚得河流聲,抬頭尋去,不遠就是奔流的河水,上麵盛滿了綻放妖嬈的蓮花。


  “可能淚水不夠,”陳簡笑道,“您們的懺悔還不夠虔誠。”


  “胡說八道。”瘋子瞪了他一眼。


  “羅斯。”


  “想明白了?”陳簡回看白夭。


  白夭又像點頭又像搖頭。


  “你打算怎麽辦?”


  “一直向南,”陳簡露出堅定不移的目光,“到北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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