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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 心傷

  血液仿佛燒化了,染紅的土地逐漸蒸騰出黏人的氣息,成千上萬斷裂的身軀散在地上,陳簡感覺陷入了名為“戰場”的熔爐。心髒被猛烈撞擊,跳動的心髒告訴自己還活著,可生存沒了實感,他似乎成為了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戮機器,血肉模糊的圖景逐漸融合成身體的一部分,血流得到處都是,自己的、犯人們的。


  他的心早就厭倦無止境的殺戮,可這場尚未結束。


  他攤開雙手,顫巍地從地上拔出一柄殘缺的長劍,這是最後一柄了,他內心默念著,閉上眼睛,心有不甘地將它貫穿倒進地上求饒的犯人胸膛。


  他能察覺到,自己的心靈在某一刻發生了不可逆轉的改變,有種悲憫的情緒正在心頭醞釀,心髒像是沒了落腳點,那些牽動著它的血脈憑空消失了,隻剩下通紅的心跳在黑暗中彌散,想用手捂住那顆即將飄遠的心髒,可他的手沒有指頭,隻有裸露的白骨,使不上任何力氣。


  “羅斯……”


  白夭氣息奄奄地走到他們身邊。十四步的距離,在幾分鍾前是那麽遙遠,在幾分鍾後右手如此唾手可得,這前後的差距仿佛仿佛在諷刺他們的辛勞不過是無用功。


  “羅斯?”瘋子用木棍將犯人釘在地上,抬頭擦汗時看到了如雕塑般凝固的陳簡。


  瘦長的身影孤單佇立,在滿紅的煉獄世界中越發渺小,像隨處可見的一棵古樹,又像枯枝敗葉邊緣的一片陰影。


  白夭忽然覺得,他是超脫了這個世界的人,靈魂已經飛散到沒有止境的領域。


  此時此刻,陳簡更像一個被解救的人。他呆滯地站在原地,斷裂的骨頭和手指正在緩慢恢複,他握了握拳頭,手指肚貼到了掌心,掌心貼到了手指肚,這無疑是自己的手,一雙沾染了十六條不會死亡的生命的手,他很想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做一個恰當的解釋,可他甚至不明白希望要得到怎樣的回應,又有誰能填補心中那塊愈發沉湎的黑暗空洞?

  他緩慢地旋轉脖子——好像脖子沒有長在肩膀上——斑駁樹蔭將犯人們的身體圈出數不清的黑孔,他們的手腳被木頭釘死,不斷流出的鮮血將痛苦清晰呈現。


  就是他們乘人之危將白夭囚禁。


  陳簡不想問白夭經受了什麽,也不願想。白夭的長相並不出眾,她的皮膚蒼白透明,能從臉一眼看進血管和骨頭,可她還是遭到了那些齷齪悲哀的事。


  犯人們究竟是喪失了,還是找回了?人性和獸性的區分似乎不再重要。


  腦袋有些腫脹,肌肉正在逐漸鬆弛,先前積累的傷痛在瞬間反饋進大腦,他站不穩,像發高燒一樣有強烈的作嘔感,不過他還矗在原地,雙腿似乎連著地麵。


  瘋子湊到陳簡麵前,將他的眼皮翻開。“他好像要死了。”瘋子平靜地說。他更意外陳簡能身負重傷戰鬥那麽久,連續三次將首領殺死,他已經無法估量陳簡的信念。


  白夭用破布處理傷口後,走到了他們身邊:“讓他休息吧,瘋子,你背著他走。”


  “好吧。”


  “黃哀眠也在這啊。”


  白夭甚至不知道她曾被他炸成碎片。


  “好久不見。”黃哀眠像沒事人一樣微笑。


  白夭釋然地鬆了口氣:“我還以為要一直被關在那了,幸虧你們找到我。”


  陳簡靠在瘋子背上,迷迷糊糊聽著白夭的聲音。


  她好像完全沒有傷心,隻覺得被男人們關押浪費了寶貴時間……為什麽會這樣……


  陳簡抓不住意識。他昏厥過去,沒多久就死了。


  等醒來時,他們已經走到很遠的地方了。


  “你活了。”瘋子感受到身後的動靜,馬上將陳簡放下。


  陳簡感覺睡了很久,傷痛和困倦一掃而空,他站穩在地麵,張望四周,是陌生的地方。他的模樣非常邋遢,眼窩深陷,仿佛大病一場。


  事實上,他確實病了,那道心靈的裂口並不能隨重生而痊愈,它像一壇毒酒,隻會愈發深重。


  “這是哪?”


  “煉獄。”瘋子說。


  陳簡聽後微微一笑。瘋子依舊說著毫無意義的話,這種熟悉感讓他頗為安心。


  “黃帝山南邊大概十幾裏。”白夭給出了個相對確切的回答。


  陳簡見白夭沒什麽異常,由衷敬佩她強悍的內心。他問道:“接下來做什麽?”


  “得想辦法聯合其他原住民部族。”


  “這很難辦啊。”


  “我知道,除了這樣沒別的辦法。我們分開後的事,我都聽黃哀眠說了。”


  “黃哀眠?”陳簡不知道他會跟白夭說些什麽,難道連他殺死白夭的事也如實告知了?話說回來,事情變成這樣都是黃哀眠的荒唐舉動。


  陳簡咬牙啟齒:“這家夥——算了。”


  “怎麽?”白夭困惑,看樣子並不知道。


  “以後再說吧。我們能聯合什麽部族的人?”


  “先去防風國。巨人可是鳥的頭號勁敵。”


  “可是我們沒拿到雷鼓,他們不會幫我們的。”


  “你們被騙了。”


  “什麽?”


  “準確說是黃帝欺騙了防風氏族。”


  “到底是什麽意思?”陳簡以前從未覺得白夭也喜歡賣關子。


  “夔的確能喚雷招雨,不過防風國炎熱和夔死亡沒有直接關係。仔細想想就知道,為何隻有防風國極其炎熱,其他地方同樣沒有夔啊。”


  “是啊,這是為何?”瘋子問。


  “夔隻是讓防風國無法落雨,炎熱另有其因。”


  “的確……那原因是什麽?”


  白夭沉思片刻後說出自己的猜想:“是顒,這是我和黃哀眠想出來的。”


  “哇,你們什麽時候討論了?!”瘋子吃驚地問,“我們不是一直走在一起嗎?”


  “在你躺在樹下乘涼的時候。”白夭白了他一眼。


  瘋子完全記不起那件事了。


  “顒?”陳簡沒心情理會瘋子的撒潑。


  “顒是白瞳鳥,”黃哀眠說道,“外形狀似梟,長著人臉,四隻眼睛,一對耳朵,能讓地區變得幹旱無比。”


  “竟然是鳥在作怪?”


  “嗯,應該是這樣,”白夭說道,“具體還得進防風國再說,如果是顒從中作梗,我們找到它的藏匿之處,將其殺死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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