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 遺物
“你不知道嗎?”蔣昆侖露出淡淡的笑容,“這是蜻蜓的糞便。”
聽蔣昆侖講完他的經曆,獨孤麟奇喘不過氣。
他沒加任何修飾,隻是白描般訴說看到的一切,但獨孤曼被殺的場景卻活生生展現在獨孤麟奇眼前,在這個燭光搖曳的昏暗屋內,他透過黑暗看到了那天晚上——鮮血湧出的水泊在月光下泛著紅光,殺手留下失魂落魄的蔣昆侖,慢慢離開了。
蔣昆侖許久沒有說話,他留了充足的時間讓獨孤麟奇緩神。這個少年雖然比同齡人要成熟一些,但親耳聽到自己姐姐被如何殺死,肯定難以接受。他甚至做好準備,等待獨孤麟奇將獨孤曼之死怪罪到他頭上。
他願意承受。
這些年,連他本人都始終這般認為。
但獨孤麟奇沒有說什麽,他的呼吸逐漸平靜,目光重新閃爍出智慧的光芒。
片刻過後,蔣昆侖開口道:“關於那個殺手,我最近有個猜想。”這本是陳簡的猜想,但他和獨孤麟奇似乎產生了一種默契,在此時都不願提到陳簡。他接著說道:“我一直覺得殺手是個男人,不過她也可能是女子。”
“女子?為何這麽想?”談到女子殺手,獨孤麟奇腦海中立刻浮現了一個身影。
“隻是有這個可能。我剛才也說過,殺手穿著嚴實。”
“那是夏天,穿著嚴實有可能是為了遮掩身型。”
“沒錯。不過還沒有定論——你是怎麽活下來的?說不定能從中找到線索。”
麵對他的提問,獨孤麟奇頭一次展現出猶豫:如果把當時發生的一切告訴他,教主的事情就會被泄漏出去,這麽一來其實並不會對教主不利,危險的反倒是他……可若是不告訴,他會認為我有所隱瞞,說不定便不信任我了。
獨孤麟奇故作痛苦地捂住腦袋,低聲說道:“我隻是運氣好,事發之前遇上了一隊行商,為找尋樂子便同他們一起出了獨孤遠山,當我回山寨的時候,知道山寨發生變故的好心人就帶我離開,之後我被中土眾收留,一晃這麽多年過去。”
蔣昆侖對此沒有懷疑,他失望地點頭:“似乎聽不出什麽線索。”
“嗯……”
獨孤麟奇在腦中回憶真正的過去,也沒從中發現有關凶手的點滴,那個神秘的滅門者仿佛是憑空出現,沒有任何征兆的將血海抹遍獨孤遠山。
和古鏡門好像。
“古鏡門,”獨孤麟奇說道,“難道古鏡門也是被那人滅門?!”
“我也想過。古鏡門被滅門是因為古道翡心,而獨孤遠山,你也清楚,根本值得掠奪的東西,就連最出眾的斂氣心法也早就公之於眾了。”
獨孤麟奇點頭。他其實對故鄉知之甚少,兒時貪玩少聽長輩教導,既然入贅獨孤家的蔣昆侖能確定這點,那就暫且認同這個說法。
“總之,”蔣昆侖說道,“古鏡門被滅門,如果這兩件事出自同一人之手,我們一定有機會揪出那人的狐狸尾巴。現在不能操之過急,若滅門人發現你——獨孤家的後裔還活著,肯定會找機會對你下手。”
“我明白。”獨孤麟奇內心說道:我已經不同往昔了。
“我們已經隱忍了十一年,再多等一段時間又有何不可。”蔣昆侖說道,“我明天去拜訪蹤跡堂,看看他們在古鏡門都找了些什麽東西。”
“能帶我一起去嗎?多雙眼睛好辦事。”
蔣昆侖遲疑道:“你最好做些偽裝。”
“好。”
“明早你有空便來找我,我隨時能去。”
“多謝蔣大哥。”獨孤麟奇抱拳告別。
翌日清晨,獨孤麟奇連早飯都沒吃就去了竹林,蔣昆侖也不顧饑餓,兩人沒有多一句寒暄,快馬加鞭朝蹤跡堂所在的半山腰走去。
蔣昆侖向蹤跡堂的同門師兄說明來意後,對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嘟囔著為什麽薛護法的弟子要來看古鏡門的遺物,他雖然這麽想,但還是放兩人進去了,並站在一旁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那邊都是從古鏡門帶回來的,隻能看不能碰。”帶路人叮囑。
“多謝師兄。”
蔣昆侖道謝過後,和獨孤麟奇站在一旁,湊近了仔細觀察。
帶回來的遺物大多是俠牌、武袍、草藥記載以及古籍,隻有極少數的零散物件。
獨孤麟奇默默注視這些東西,因為不讓觸摸,很多東西的背麵需要靠想象來填補。
“怎麽樣?可是有什麽發現?”蔣昆侖看不出其中有什麽古怪,他甚至無法理解,為什麽蹤跡堂要帶這些東西回來,而不是其他東西。這些對尋找真凶有什麽幫助嗎?
“你看這些武袍,”獨孤麟奇指著其中一件被利刃劃破的武袍,“這些割口非同尋常,若是用利刃斬斷,割口應當更為平滑,可是這些……”
聽他這麽一說,蔣昆侖也發現了其中的端倪:“鋸齒狀的,難道是用鋸為武器?”他想不出有什麽門派以這種玩意為主要武器。
鋸子易進難出,在搏鬥中雖有強悍殺傷力,但講究一擊必殺,若鋸子嵌入肉中,將變得相當被動,而滅門者殺死了三十餘名武者,應該不會用笨重武器。
這點獨孤麟奇也想到了,他搖搖頭:“不是鋸子,可能是其他的武器,這是重要線索。”
見少年不到片刻就觀察到衣服割口,帶路人欽佩他的細致,說道:“如今隻有兩個門派還在使用鋸刃,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武當已經調查過了,一個是北麵的銀鏈;另一個是東南的舒骨堂。”
獨孤麟奇知道舒骨堂,這個小幫派連一個榮護法都沒有,以他們的能力是不可能滅掉古鏡門;至於北方的銀鏈,既然武當已經調查過,肯定也不值得懷疑。
帶路人觀察他們片刻,覺得這兩人應該沒有其他心思,於是接著道:“這些東西你們都能碰,別弄壞了就行——雖然都破破爛爛了。”
“多謝。”獨孤麟奇簡短地回應。就算帶路人不說,他也打算這樣要求。
古鏡門的武袍都覆蓋了一層泥濘,各種角落都站著鮮血,從這能一窺那晚的恐怖,這讓獨孤麟奇不由又想起獨孤遠山。他抿了抿嘴唇,將武袍托在手上反複觀察。
“這是……”他在很多衣袍上都發現了黃色的條狀物。
“你不知道嗎?”蔣昆侖露出淡淡的笑容,“這是蜻蜓的糞便。”
“嘖。”
獨孤麟奇連忙用武袍擦幹手指。
“不過有點奇怪,解靈淵對蜻蜓而言算得上是寒冷,那裏應該沒有多少蜻蜓。”
蹤跡堂在考察時並沒關注這些東西,帶路人懶散地說道:“可能是回來的路上帶上的。”
“嗯……”獨孤麟奇注視衣服上的黃色糞便。這是一個線索嗎?
“這些遺物使用馬車拖回來的?”
“是啊。”
馬車顛簸,蜻蜓不太可能落在上麵,更別說是排泄了。但獨孤麟奇並非昆蟲專家,他拿不準。姑且把這件事記下吧,挺奇怪的。
把所有武袍看完後,他開始翻開留下的俠牌。從這些俠牌中,足以看出江湖損失有多麽慘重,榮俠客、尊俠客相繼死亡,問鼎中原的古鏡門竟然落得這般下場,他不禁感歎武林的脆弱。
過了半個時辰,帶路人見兩人不再東摸西摸,便問道:“看完了?”
“嗯,多謝師兄。”
“你小子觀察力不錯,要不考慮進我們蹤跡堂?”帶路人看獨孤麟奇要走,連忙問道。
“不必了。”獨孤麟奇笑道,“薛護法已經收我為徒了。”
“哦——”一聲失望的長歎,“真便宜了那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