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 首場比武(上)
他在等待一個令自己滿意的死亡結果,而羅斯,在等待欣賞他的死亡。
玄境殿外,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雙手背後,居高臨下望著武當山上的人來人往。
張勝寒成為武當掌門三年有餘,可從沒覺得自己掌控了這個龐大而冗雜的組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愈發深刻地認識到,掌門有多麽難當。
在三年前——武當沒發生那場變故前,他不曾想過這個位置最終會落到自己手中。
他一直被認為是不參與世事紛爭的隱士派,包括他本人也認同這個觀點。他曾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如果不是因為他身上發生了那樣的事,張勝寒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卷入權利鬥爭。
可那件事還是發生了。
他順水推舟當上了掌門,沒有根基,沒有派係,他看似站得很高,可腳下卻是分崩離析的浮冰。
“卞離……”張勝寒眯起眼睛。
繚繞的雲霧仿佛映襯出他的心境,他現在什麽都看不清了。
“掌門。”
身後傳來有意踩大的腳步聲。
“羅斯?有什麽事?”張勝寒轉過身。
“我昨天找陳簡聊了聊。”
他把留聲甕托在掌心,播放昨天和陳簡的對話。
從進門打招呼到羅斯說“這是武當內部的事”。
對話戛然而止。
“隻說了這些?”張勝寒很了解羅斯,“後麵的話呢?”
“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
“羅斯,你是在挑釁我?”張勝寒抬了抬眉毛。
“沒那回事。”
“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人,惟恐天下不亂。”張勝寒表情淡漠,“不過我得提醒你,小心引火燒身。”
“屬下明白。”羅斯說道,“我隻是想讓當年的真相公之於眾。”
張勝寒看著這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護法,露出刺骨的笑容:“為了卞離的事?他要是泉下有知,一定會悔恨教了你這樣的弟子。”
“他不會知道了。我們還是想著如何自保吧。”
羅斯說完這句話,將青銅甕留在原地,離開了。
張勝寒注視著他的背影溶解進霧氣,在短暫的一瞬,他突然產生了強烈的殺意,但那抹殺意很快隨著霧氣一同消散開來。
自三年前那場瘋狂的奪權計劃成功後,他突然就失去了生存的動力,更別說做出殺人這種驚心動魄的事。
他在等待一個令自己滿意的死亡結果,而羅斯,在等待欣賞他的死亡。
既然如此,那就讓事情自然而然地發展下去吧……
張勝寒默想。
今日的武當格外熱鬧,比武場裏裏外外隻能看見像海浪一般的人頭。
昨天下午,隨著最後一場資格選拔圓滿結束,分組結果也在同一時辰出爐。
熟悉武林大會的江湖人士都知道,比武第一天一定會有奪冠熱門,本屆也按照慣例,安排了中土眾多年不遇的奇才稚泣與商聯的希闕嫻。
說到希闕嫻,江湖人士其實更熟悉她的妹妹希闕儀。
希闕儀是商聯最出眾的藥劑師,曾拜柳星絕為師。照理來說,柳星絕作為古鏡門長老,教出來的弟子應當屬古鏡門,但希闕儀卻沒有遵守傳統,反倒加入最為賺錢的商聯,這個舉動很快傳開,遭人唾棄。
沒多久,柳星絕明確宣布是他允許希闕儀離開。這事鬧出了不小的風波,人們都說是希闕儀用美貌勾引了柳星絕那個色老頭。
因此直到現在,希闕儀還是經常被傳出流言蜚語。
如今她的姐姐就要與稚泣交鋒,大家都想一睹兩姐妹芳容。
商聯看席上,希闕嫻和妹妹正應付各大幫派的來人。
“願希女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多謝各位,小女定不負眾望。”
希闕嫻拱手,同時向妹妹希闕儀擠眉弄眼,叫她也趕快道謝。
“謝、謝謝各位。”希闕儀的臉紅撲撲的。
“幼妹認生,各位諒解諒解。”
坐在離他們稍遠的武者看到這一幕,竊竊私語:“……那個就是希闕儀。”
“跟傳聞中完全不一樣。”
“是啊,扭扭捏捏,她怎麽可能勾引柳長老——有些人就喜歡憑空汙蔑。”
“不過她也二十多歲的人了,竟然還這麽膽小。真不知以後要嫁給怎樣的男人。”
“得了吧,她的錢財讓多少人眼紅,娶了她,誰還惦記她那性格?”
“說得也是。”
幾人哈哈大笑。
這些閑談自然傳不進兩姐妹的耳朵,否則以希闕嫻的脾氣,早就氣勢洶洶找他們問罪了。
應酬後,她們總算坐進了屬於自己的看席。
每個幫派擁有各自的專門看席,頂上建造遮陽擋板,左右用木板與閑雜人隔開,簡而言之就是包廂。
包廂空間很大,足夠三四個人坐下,現在裏麵隻有兩位女子。
希闕儀和姐姐一樣有一頭柔順青發,別在頭上的銀色發簪和雪白的皮膚相稱,在木頭搭建的看席裏格外突出。
“總算結束了。”希闕嫻歎了口氣,“真不明白,我都要上去比武了,他們為什麽還來這套。”
“是啊。”
希闕儀微微喘息,與陌生人見麵給她不小壓力。
“你也是,”姐姐皺眉,“這麽怕生,以後怎麽在江湖生存?我們商聯最重要的就是貿易,是與人交談。你看看你。”
“哎呀……這個以後再說嘛,”妹妹撒嬌道,“反正我是煉藥師,是製藥,買賣的事就交給姐姐了!”
“強嘴。”姐姐歎息。
希闕儀把目光放到比武場中央,那裏已經擺上了巨大的銅鼓。
“姐姐,你得小心稚泣,他的武功並不高明,卻是勝在腦袋。”
“放心,傻丫頭,你是在說姐姐不聰明嗎?”
希闕嫻捏了捏妹妹粉白的臉蛋。
“姐姐別說笑了。”她不好意思地抿嘴,“總之萬事小心為好。”
她起身幫姐姐梳理頭發。
兩人互相打趣,全然沒有即將要參與格鬥的氣氛。
希闕嫻雖然表明鎮定得很,內心卻忐忑不安。
她早早就調查過稚泣的底細,怎會不知他的厲害之處?不過她不會在妹妹麵前表現出來。妹妹從小就以自己為榜樣,因此才背負有違師徒之道的罵名來到商聯,她必須扮演好“榜樣”這個角色。
聽到場外叮叮當當的鈴聲響起,希闕嫻知道自己該去準備室了。
“姐姐去去就來。”
“嗯。”希闕儀乖巧地點頭。
目送姐姐離開包廂後,希闕儀靠在躺椅上,以極佳的視角觀看場內比武。
嘈雜的環境中隱隱傳來樂隊奏鳴,希闕儀心煩意亂,用軟枕頭裹住腦袋。
突然,本該無人推動的包廂門被緩緩旋開。
“誰?!”
希闕儀猛地回頭,枕頭從椅子滑出。
來人彎腰,接住了即將落地的枕頭。
“弄髒了多不好。”
希闕儀看清來者是誰後,將枕頭拿回,重新塞到腦袋邊。
“聽說你死了。”
“看你的樣子,一點都不覺得我死了。”皇甫晴笑道。
“半個月沒你消息,跑哪去了?”
希闕儀懶懶散散,看都不看皇甫晴一眼。
“偶爾體驗一下死後的感覺,”皇甫晴拉過希闕嫻剛才坐的椅子,和她並排躺著,“看來我的風評不錯。”
“是嗎?有些人可相當厭惡你。”
平日矜持膽小的希闕儀對皇甫晴毫不設防。她閉上眼睛,悠然地擺動小腿。
“具體來說呢?”
“你知道的。”希闕儀打了個哈欠。
皇甫晴心知肚明,他摸索著玉琴信物,突然想起什麽。
“姐姐馬上要成為稚泣的手下敗將了,你現在什麽感受?”他打趣道。
“隻希望那家夥下手輕點。”
“也是。”
“你來這幹什麽?就為了跟我說你還活著?”
希闕儀側過頭,枕頭還裹著眼睛。
“當然不是——最近壯月接了個棘手活,教主想讓你協助他。”
“我怎麽幫他?”
皇甫晴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貼在希闕儀耳邊說道:“按上麵的做。”
“滾遠點!”
希闕儀立刻抽枕頭砸向皇甫晴,但他已經悄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