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玄幻奇幻>終結古戰場> 19 · 牽魂葬(下)

19 · 牽魂葬(下)

  “您跟方才那位田鵼一樣,認為我和她安然無恙是相當不自然的事,對吧?”


  這次擔任總長的人名叫傅呈伍,是武當鎮武堂的副堂主,他今晚和之前一樣,帶著自己的手下前往東海的山嶺探查,等回到主力營地時,才發現這裏遭到慘絕人寰的奇襲,所有人都死了,除了一個。


  “總長!”營長看到活著的傅呈伍,興奮地衝出營帳,“方才有武者回來,說前方遭到不知底細的襲擊,不知——”


  “那名武者在哪?”


  傅呈伍個子高大,額頭有一道傷痕,在夜晚也能看得清楚。聽說還有武者趕在他們之前來到此地,傅呈伍不禁挑眉,傷疤像蛇一般抖動幾分。


  “他,他好像在臨時醫館。”


  “帶我過去。”


  傅呈伍指揮剩下的武者警戒四周,隨後跟著營長進入醫館。


  陳簡聽到動靜,明白是來找自己的,便立刻下樓,以免被懷疑自己是襲擊的幫凶。


  “總長,就是這位大俠。”營長在樓梯口看到陳簡。


  “生麵孔,”傅呈伍毫不掩飾警惕和懷疑,上上下下打量陳簡,“你是哪個幫派的?叫什麽?”


  “我是謙玉公子引薦而來,名為陳簡,尚未加入幫派。”


  “皇甫晴嗎?”


  傅呈伍不悅地皺眉:那家夥喜歡引薦,可也得分時機,難道他認為東海的事是黃毛小子便能插足?


  “信物?”


  “在這。”陳簡早做好準備,不過還是假裝摸索了一下,才從口袋裏翻出。


  雖然他是清白的,但表現得太過周到,也就不清白了。


  傅呈伍瞄了一眼,點頭:“仔細說說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陳簡歎了口氣,不厭其煩地再說了一遍,在他講述時,一個雙臂殘缺的人慢慢走了出來。


  “你不就是那個,夏大俠嗎?”陳簡差點沒認出他。


  “是我。”夏樸季走到油燈下。


  他不僅失了雙臂,整個臉龐的皮膚也脫離殆盡,大半邊骨頭和血管粘稠成團。這副模樣和人肉炸彈毫無差別。受到如此重的傷勢,他本該痛不欲生,但澤氣壓製住了痛苦,讓他勉強能像正常人一樣站在這。


  傅呈伍沒理會他們的短暫相識,而是繼續追問:“你為什麽在醫館?”


  陳簡如實告訴他——自己的朋友受到驚嚇,現在在休息。


  “這麽說,有三個人從襲擊中活了下來。”傅呈伍說。


  “而有兩位,相識的兩位,毫發未損。”一個新的聲音出現了。


  麵對如此富有攻擊性的發言,陳簡露出不滿的表情,他尋聲看向說話的人。


  是站在傅呈伍身邊的瘦弱男人,他的左眼緊閉,右眼睜開,不知是因受傷還是疾病。


  “田鵼。”


  傅呈伍側頭,聲音帶有製止之意。


  田鵼聳肩,仿佛在說:這是事實。


  “你當時也在食堂?”傅呈伍問。


  陳簡沒有猶豫,馬上給出肯定的答複。


  在場的一眾武者都低聲交換意見。


  在他們眼中,陳簡無疑是相當可疑的人物。


  首先,他自稱是皇甫晴引薦而來,可所有人都未曾見過他,聽過他;其次,主力營地全軍覆沒,最先受到襲擊的食堂僅存活三人,其他人都死了,夏樸季自斷雙臂以保全性命,他和他的那位朋友卻安然無恙。


  這太不自然了。


  陳簡也明白這點。


  前世關於“僵屍”的知識讓他在一瞬間將警惕性提至最高,所以才做出最正確的反應,這是事實,但不能告訴他們。


  “我坐在靠裏麵的位置,看到屍裂的瞬間,便下意識向後躲避,這才逃過一劫。”


  傅呈伍聽後,微笑道:“不錯,膽識過人。倒是那些經驗老到的武者沒能躲過。”


  陳簡聽不出他到底是在誇讚自己,還是另有所指。


  “堂主……”田鵼也愣了神。


  “可否讓我們見見另一位朋友?”


  陳簡說道:“她還在休息。”


  “楊大夫何在?”夏樸季突然開口詢問醫館的其他人。


  他們紛紛搖頭。


  “他帶著一名醫女去主力營地了。”


  夏樸季震驚,他猛地衝到陳簡麵前:“為何不早說?!”


  你也沒問啊。陳簡沒說出口。


  近距離與夏樸季對視,才清楚他的麵龐已經猙獰到何等地步,陳簡心中吐槽的同時,雞皮疙瘩也豎起了。


  “總長,我們得馬上回去,楊墨千萬不能出事!”夏樸季快速說道,“他和我都曾拜師柳星絕,今日遇襲,和多年前在鷹雀穀的一次瘟疫相仿,他告訴過我,自己的妻兒因那場瘟疫而故去,他研究了多年,如今此事又出現,他定能幫到我們。”


  “鷹雀穀?”


  傅呈伍陷入沉思。


  在場的武者都明白,即便百苦教已消亡多年,但鷹雀穀還是常常等同於百苦教。


  前段時間,他們就聽聞,在乾山發現了有個酷似千手毒女的女子,那名女子被帶去距離最近的古鏡門,武當曾派遣羅斯核實身份,而古鏡門在不久前慘遭滅門。


  這一係列事情瞬間糾纏到一起,讓人無不戰栗。


  有人在背後操作這一切。


  是東海的龍王嗎?可他是怎麽和遠在西南的百苦教扯上關係?

  陳簡的心跳得很快。


  無論是楊墨大夫,還是傅呈伍、夏樸季,他們對人肉炸彈的了解,都僅限於若幹年前發生在鷹雀穀的斑鹿群死亡事件,沒有任何人提出“牽魂葬”。


  他們是不知道嗎?還是說知道“牽魂葬”,但並沒把這兩件事聯係在一起?

  真麻煩,剛才在來的路上就該問清陳嬋,“牽魂葬”到底是怎麽回事。


  “總長,沒時間多想,我們得把楊墨找回來。”


  夏樸季催促。


  若非他雙手皆失,還沒習慣如何掌控平衡,他早策馬離去了。


  傅呈伍點了名年輕大夫,並叫上自己的兩名親信,讓他們立刻回去找到楊墨。


  陳簡想到了一個判斷他們是否知道“牽魂葬”的方法,於是開口詢問:“鷹雀穀那次具體發生了什麽?”


  “我也隻是聽楊墨講過。”


  夏樸季咬牙切齒。就這麽失了雙手,他很不甘。


  “——那些斑鹿本來活得好好的,不知從那天開始,身上的花斑便逐漸腫脹,有人親眼目睹那些膿包爆裂,斑鹿痛苦地四處亂撞,而濺射出的濃漿又傳染給其他斑鹿,就這麽一隻隻死去。大概死了上百隻斑鹿,之後就再沒這件事。


  “楊墨告訴我,他的妻子不慎吃下了沾著斑鹿血的果子,回家後也爆裂成膿水而亡,在家的女兒也未能幸免,而他恰巧進山采藥,妻子死後幾天才回。這些事,是他妻子臨死前記錄在冊的。”


  “的確和這次的情況很像。”作為親曆者的陳簡點頭,並說道,“一定要遏製這種牽連的死法,否則我們得準備無數場葬禮了。”


  雖然這段話稍顯突兀,但他已經盡最大努力,把“牽”、“葬”塞進了一個句子。他本來還想加個“魂魄”這類詞,可實在中二,他難以說出口。


  眾人聽後,默默點頭,全然沒有提到“牽魂葬”的意思。


  ……怎麽會這樣。


  陳簡的目光開始遊離。


  連這些武者都不知道牽魂葬,那陳嬋是怎麽知道的?她總不會是在瞎扯淡吧。


  “等楊墨回來,我們得問出,除了他,還有誰對那次事件比較清楚。”


  傅呈伍雙手背後,心想接下來該怎麽辦。


  好不容易集結的武者一夜殆盡,龍王那邊越拖,風險隻會越大。現在還不清楚,此次襲擊和龍王是否有關,可他也不清楚,到底是有關好,還是無關好。


  一切都隻能等知情人楊墨回來了。


  “堂主,”田鵼說道,“我去領一些人,讓後來的武者在這集合。”


  “嗯。”


  傅呈伍讚許地點頭。他忘了還有這茬。


  現在能夠與山神蛟交手的武者隻剩他們一行,以及接下來可能回來的十餘人,樂觀估計也就十六七人上下,這點人數完全不夠用。


  現在唯有兩個途徑,一是繼續從各大幫派要來更多尊俠客及以上的人手;一是人海戰術,用血與肉堆出一條道路。


  後者顯然容易實現,目前有大把士兵可供他使用。


  可這種獻祭般的戰術,會讓他傅呈伍落下千古罵名,更何況,他並非視性命如草芥的魔道中人。


  其實還有第三種,就是即日發動進攻,全力一搏。


  傅呈伍重重地歎了口氣:“大家今晚勞累,先去休息,但切記——保持警惕!”


  陳簡沒有跟其他人一起走出醫館,而是拖了把椅子走向陳嬋所在的房間。


  離去的傅呈伍將一切看在眼裏。他腦中產生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他很早就聽說,新發現的“千手毒女”並非隻身一人,那女子身邊似乎還有個大約十六七歲的青年。


  “我能看看你的那位朋友嗎?”傅呈伍在陳簡推門時問道。


  我有理由拒絕嗎?陳簡腦中閃過無數種應對。


  “請便。”答案是沒有。


  傅呈伍跟著陳簡走進病房。


  看到病床上的長發少女,傅呈伍立刻將目光移到她的發梢,但頭發後半部分被掩毛毯遮蓋,他一時間沒法確認她的身份。


  可不管怎麽說,兩人的年紀符合;如果從古鏡門滅門後便趕來東海,時間也大致吻合。


  這足以說明一些問題了。


  傅呈伍低聲道:“你知道今晚過後,我們損失了多少武者嗎?”


  陳簡搖頭。


  “一名榮俠客,十二名尊俠客,九名謙俠客;駐守的士兵更是不計其數,起碼有兩千五百人。”


  “您跟方才那位田鵼一樣,認為我和她安然無恙是相當不自然的事,對吧?”


  傅呈伍一時語塞。作為武當的副堂主,他早就習慣於周旋,眼前這個聞所未聞的年輕人竟然直接點出他的想法,讓他始料未及。


  他開始認真審視陳簡。


  這少年五官端正,本是盡顯陽剛之氣的年紀,但眼神中盡顯疲態。


  傅呈伍喜好從他人目光中讀取一些東西,可麵對陳簡,他能看到的隻有深不可測的空洞。沒錯,空洞,陳簡迎著他的目光,但那對眼睛既看著他,又沒有。


  傅呈伍頭一次意識到,眼睛可以做到僅僅“看”而不表露任何東西。


  棘手的小子。


  傅呈伍不愧圓滑世故,他馬上用微笑掩飾臉上的尷尬,麵對說話直來直去的少年,他不再拐彎抹角。


  “我想知道,她和你,是否就是前些日子出現在乾山的千手毒女,和她身邊的少年。”


  當傅呈伍企圖觀察陳嬋的發梢時,陳簡就明白他心中所想,所以此時非常鎮定。


  “羅斯說過,她不是千手毒女。”


  傅呈伍回憶羅斯回到武當後的說辭。


  羅斯……他跟這個少年一樣,都是深藏不露的家夥。羅斯說這個女孩不是千手毒女,應當不是謊話,可傅呈伍難以釋懷,他總覺得哪裏出了問題。


  要知道,打從一開始,他便反對羅斯前往古鏡門判斷千手毒女的真假。


  明明還有更好的人選,可張勝寒執意選擇羅斯。這件事讓傅呈伍等人百思不得其解。


  “好,既然羅斯這般說了,我也就不再過問這些事。”


  傅呈伍不想把話題引到羅斯身上,這關係到武當內部的派別問題,陳簡一介外人不該知道。


  “隻不過,你我都心知肚明,能從那樣的襲擊中活下來——”


  他短暫停頓後,說道:“我會讓人監視你一段時間。”


  陳簡沒有異議,消除猜忌對雙方都有好處。


  “好好休息。”


  他輕拍陳簡的肩膀,離開了病房。


  目送傅呈伍關上房門後,陳簡換了個輕鬆的坐姿。


  他將右腿架在椅子上,用膝蓋撐住手臂,腦袋枕在右臂,陷入了沉思。


  “堂主。”“總長。”


  傅呈伍一回到帳篷,不同的叫法立刻響起。


  他已經多次強調在這個地方就叫自己為“總長”,但武當弟子卻屢教不改。


  他知道這是誰的主意,鎮武堂堂主郭旭;他也知道郭旭的目的是什麽,讓官軍明白,是武當在統領他們。


  在朝廷和武林關係日益密切的現在,每個門派都企圖在朝廷占有一席之地。傅呈伍不知道這般貪婪的野心會導致什麽結果,他隻是默默接受現狀。


  “可有找到其他幸存者?還有那個郎中,找到沒有?”他問。


  “找到了……屍體。”


  一個士兵招手,楊墨的屍體被緩緩抬入帳中,後麵跟進了麵容憔悴的夏樸季。


  傅呈伍以為他死於瘟疫,無奈地抬起頭。


  一瞬間,他的眼神變得嚴峻。


  兩道從胸口劃開的傷口咄咄逼人。


  夏樸季走上前:“發現他的時候已經死了。致命傷,應當是持兩柄大刀同時劃開。”


  傅呈伍細細端詳傷口,喃喃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郎中,竟然用這種方式殘害他。可有凶手的線索?”


  眾人搖頭。


  “是龍王幹的,”夏樸季憤懣道,“他知道楊大夫能治愈那種瘟疫,便將他殺了。”


  “倘若他不出去,會遭此劫難嗎?”傅呈伍說得很慢。


  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讓所有人麵麵相覷,他們從中聽出了許多的意思,其中最淺顯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讓楊墨去送死。


  “我去找那個陳簡問清當時的情況!”夏樸季拔腿便要去醫館。


  “等等!”傅呈伍想起一件事,“跟他一起的醫女何在?”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