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 解靈淵
如果陳嬋真的是千手毒女,那她接受華靈燕的邀請來到古鏡門的目的是什麽?此舉若成了引狼入室……
解靈淵籠罩於雲夢澤的氤氳,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讓陳簡不由得繃緊神經,雖然帶路的是古鏡門的兩位高手,但原始的恐懼還是不斷挑撥他的心弦。
不知在濃霧中行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陳簡環顧四周,到處都是相同的濃白,一圈轉後,就不知來路的方向,馬車底也被霧氣環繞,這些霧氣仿佛有生命,不緊不慢地向上吞噬。
陳簡小心翼翼地踮腳從馬車翻下,果然不出他所料,這裏水氣很重,土壤也相當濕軟。
“你們一定要跟緊了,別並排走。”華靈燕把拴馬的韁繩解開,讓它在這片陰暗的世界自身自滅,然後認真地對陳簡和陳嬋說道,“雖然師兄會跟在你們後麵,不過這不是什麽萬全的保障,之前有人走著走著就失蹤了。”
陳簡點頭。這絕不是華靈燕的恐嚇,這樣的大霧,隻要稍不留意,連聲音都會被徹底吞沒。
“那我們出發了。”
華靈燕再三叮囑後,才邁開步子。
陳簡剛走兩步,右手忽然被一個溫潤的東西包圍,他嚇了一大跳,差點把手抽回。
“別鬆手!”跟在他後頭的陳嬋說道。
“嗯。”陳簡心頭小鹿亂撞、雖然在前幾天的逃亡時就有牽手的經曆,但那時畢竟危機四伏,和現在稍微安寧的情況不同,他這回能好好享受被美少女牽手的幸福。
陳嬋的手很溫暖,不過因為水汽的原因,兩人的手心很快被濕漉的空氣浸透。雖然有些不太舒服,但正好能掩蓋陳簡因緊張而滲出的汗水。
因為牽手的緣故,這一路變得格外奇妙,陳簡注視華靈燕若隱若現的背影,腦海中卻全是陳嬋的模樣,陳嬋很安靜,除了剛才那句話,沒再發出一點聲響,似乎特意留給他一個寧靜的環境,讓他有足夠的遐想。
不知為何,陳簡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他見到陳嬋的第一眼,就覺得自己一定曾經和她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
想到這,他的心髒絞痛,落寞忽然從心頭湧起。
陳嬋,你到底隱瞞了什麽……你真的不認識我嗎?而且,我真的不知道你嗎?
不知不覺,耳邊漸漸傳來了溪水聲,愈發清脆。
“到了。”華靈燕大聲說著讓後頭的人停下,“慢慢走過來吧,小心點,前麵水很深的。”
霧氣將水聲重重阻隔,陳簡覺得自己離深潭很遠,可低頭一看,幽藍的湖麵就要碰到鞋尖了。
“說了叫你慢點。”華靈燕像老鷹抓小雞一樣一把拽住陳簡的領子。“站好了,馬上就有人來接我們了。”
她知道,初次來到解靈淵的人都會感到恐懼,因此,把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提前說出,才能讓他們有心理準備。
她從衣服兜裏掏出一個瓷製鳥哨,輕輕一吹,一聲悅耳清亮的鳴聲便橫穿湖麵,如飛鳥般掠過。
沒多久,老氣橫秋的擺渡聲從遙遠的空間傳來,像水麵托起了船,又像船拖著水,朦朧的漣漪一圈圈抵到岸邊,潭水吞吐出碎爛的土壤。咚——篙竿頓入爛石灘,一艘搖擺不定的竹筏顯在眾人麵前。
這就是之前提到的擺渡人。
陳簡回想前世看小說的經驗,推測這種角色絕對不簡單,於是在上筏之後,立刻偷偷打量起船夫。
他和任何影視作品裏會出現的船夫一樣,瘦弱但臂膀充滿肌肉,幹癟的額頭像被犁耙耕過一樣陷出了三道很深的溝壑,臉頰、脖子之處有許多細小的皺紋,竹筏前放著一盞油燈,把他的皮膚照得稠黃。
除了駛向岸外,船夫一直背對他們,陳簡也就沒法仔細看他的容貌,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已經很年邁了。
微弱的油光是唯一的色彩。
像進了水墨畫裏。陳簡不敢有太大的動作,隻能拚命轉動脖子和眼球來欣賞這片奇異景象。湖麵像起霧的銀鏡,將他們的身影如實刻下,再被水波打皺。
這段水路並不長。過了五分鍾左右,前頭照出了第一縷光。借著光,陳簡驚訝地發現,竹筏已經被峭壁夾在中間,他們正在通過一個狹窄的水路入口,再往前,峭壁上的火把便將一切照得燈火通明。
竹筏停在一個大約有三個人高的山洞前,而山洞的周圍,全是銀。
“歡迎來到古鏡門。”丁升自豪地說道。
華靈燕白了他一眼,對自己的台詞被搶表達不滿。
這就是古鏡門。
相傳在三百年前,一個名叫柳溪橋的武者攜帶全家老小躲避仇人追殺,在這個狹窄之處發現了一麵通天的明鏡,他為自身安危,隻得砸破銀鏡,躲入山洞,“古鏡門”的叫法便是濫觴於此。
這些與山體融合的鏡子從地麵到山洞頂,構成了完整的閉環。
陳簡打量鏡子裏的自己。
這不就是哈哈鏡嗎?他抿出苦澀的微笑。
“怎麽?以前來過這?”
陳簡還以為是華靈燕在跟他說話,仔細一看,華靈燕還在前麵引路,開口的人是陳嬋。
“沒。”
“看你露出一副故地重遊的表情。”陳嬋解釋道。
陳簡搖頭。
華靈燕和丁升麵前有意控製表情,卻在不知不覺中對陳嬋放鬆了警惕。他覺得自己有些大意了,無論陳嬋目前表現得多麽親切,她的身份尚不明了,而陳簡本人的事情也迷霧重重。
“隻是覺得挺有趣的。”陳簡補充了一句。
“希望這裏的草藥能讓我們恢複記憶。”
陳嬋忽然沒頭沒腦地說。
“嗯。”
陳簡抬頭看向遠處,一片開闊的世界就在五十米的前方等待他們,隻有穿過古鏡門後的這個淺短隧道,才算真正抵達古鏡門,那裏風景如畫,傍山而建的木屋鱗次櫛比。
“師父。”
在華靈燕的招呼聲中,一個慈眉善目的白發老人拄著拐杖出現了。
柳星絕,古鏡門的三大長老之一,中土最負盛名的藥劑師,也是朝廷認準的武者。
在西朝,武者的認準皆要經過皇帝之手,按照每年舉辦的武林大會以及江湖各大幫派主持的大大小小的武鬥結果,將武者按實力和名聲綜合分為“榮”、“尊”、“謙”、“福”、“將”;分別對應“榮辱與共”、“尊主澤民”、“謙尊而光”、“福祿未艾”、“將勤補拙”。
而柳星絕,便是西朝七十六名榮俠客之一。
他的武功甚至比不上一些尊俠客,但憑借一手高超精妙的煉藥功力,在江湖乃至朝廷享有美名。幾年前太後曾得過皮疹怪病,便是柳星絕將她治好,在皇帝那邊,柳星絕都有不小的話語權。
“事,我都聽說了。”
柳星絕的聲音非常英朗,中氣十足,他雖然長相慈祥,但做事雷厲風行。在收到華靈燕寄來的信後,便立刻開始準備,眼下兩個因墜落而失憶的兩位傷員已經抵達,他隻是稍微寒暄,便讓丁升領他們先去療傷館休整。
“那個女孩,師父怎麽看?”
“如今見過千手毒女還在世的人,少之又少。”柳星絕說,“你也知道,我們古鏡門當年作為後援,連主戰場都不曾抵達——要確認她的身份,必須要請武當、狄禪宗或者淩雲的人來親眼確認才行。”
“可是師父,她才十六歲出頭,怎麽可能是千手毒女?”
華靈燕沒想到柳星絕竟在考慮陳嬋是不是千手毒女,她以為師父會有更靠譜的解釋。
“無論如何,我先用神氣丸給他們治療,看看能不能恢複記憶。”
“那個女孩,我們目前叫她陳嬋——”華靈燕猶豫了一下,“如果她有意隱瞞怎麽辦?”
柳星絕雙手背後。如果陳嬋真的是千手毒女,那她接受華靈燕的邀請來到古鏡門的目的是什麽?此舉若成了引狼入室……
“找人盯著她。”
“我會辦妥——對了師傅,武當那邊已經聯係了,五天後羅斯應該會到。”
“羅斯嗎?”柳星絕聽到這個名字,心裏不大舒服。
“沒辦法,最近陛下身體欠恙,武當那邊有許多事,隻有羅斯見過千手毒女還空閑。”
華靈燕同樣不想武當派羅斯來,那人在江湖上名聲不太好。有傳聞,羅斯曾經殺死了自己的師傅,事實上,很少有人知道羅斯的師傅到底是誰,至少古鏡門無人知曉,而且,他還是現武當掌門張勝寒的親信,大家雖在私下有流言蜚語,麵對他時卻還是得畢恭畢敬。
華靈燕曾在去年的武林大會上與羅斯有過一麵之緣。
若非有人告訴她那人就是羅斯,她怎麽也不會把他和傳聞的形象結合在一起。
羅斯表情很少,神色淡漠,拒人千裏之外,可他的疏離感並非來自傲慢,更像是與生俱來的性格。
這種不協調更讓華靈燕覺得羅斯深不可測,甚至有些懼怕那雙略帶褐色的雙眸。
說起來,羅斯的身世在江湖同樣語焉不詳,跟千手毒女很像……
“掌門在星雲壇等你。”柳星絕打斷了華靈燕的思考。
“好。”
華靈燕點頭,與師傅告別後徑直奔向山巒深處的星雲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