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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各為其主

  李家達是1926年春節過後去廣州的。


  他心裏有數,憑著黃老板給蔣公的親筆書信,要進入軍校,自是問題不大。但一則聽聞蔣公,公正嚴厲,六親不認;二來也想憑自己實力考進去,不想開後門。


  所以李家達並沒有把信拿出來,而是改名李定邦,前去報考。


  一個在大上海接受過十多年正規教育的他,又學滿各種各樣的處世技能在身的,當然以非常優異成績被錄取。


  李家達就讀黃埔第四期,並於當年5月22日正式開學。


  不久就結識了第三期學員,活潑好交際的,軍校大名鼎鼎的三劍客之一,比自己大4歲的陳賡。


  一年的軍挍生涯中,李定邦雖多次接觸到過將公,並多次交談過。


  但認識蔣公時,李家達還隻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到黃浦軍校時已二十一歲了,變成一個英俊的青年。


  軍校裏青年才俊那麽多,將公怎麽還會認識他?

  更何況李定邦有意隱瞞著自己身份?而他又不拿出黃金榮的信,所以蔣公一直不認得他。


  畢業後,李定邦加入了國民黨。


  參加了國民革命軍,進行北伐戰爭,參與了武昌會戰。


  李定邦非常敬仰自己的老鄉蔣公,知道自己老家嵊縣與蔣公老家奉化溪口,隻一山脈之隔。早以一生追隨蔣公,為自己心願。


  所以積極參與各種內戰。從排長,連長,一步步升至團長。


  蔣公隻知這清秀幹練的學生,祖籍是浙江的老鄉,知道他作戰勇敢,足智多謀。就對他青眼有加,很是賞識,視為愛將。


  李定邦任團長那年,正好三十歲。


  也就是小日本攻占上海那一年。


  知道家鄉被小日本攻占時,李定邦咬破食指,寫下:不驅日冦,誓不成家!的血書。


  那時,他離開上海已有十二個年頭,投身革命,轉戰在外,根本無遐顧及家鄉。


  對大哥家寶一家,發生的遭遇,更是毫不知情。


  抗戰勝利後,李定邦已是少將旅長。


  回到闊別二十年的上海,才知道大哥哥一家,經曆了如此淒慘的變故,一時悲痛之極。


  在黃公館裏,見到了白發蒼蒼的黃老板。兩人都十分感慨!


  當已經七十八歲高齡的黃金榮,得知李家達化名李定邦,加入國民黨,投入國民軍,並沒有出示自己寫給蔣公的舉薦信。


  而是憑著自己實力,一步步升至少將旅長時,心裏非常高興和佩服,不住誇獎他不愧是忠王之後。


  李定邦又從黃老板處,更加地詳細了解到大哥一家遭遇。


  一時又淚流滿麵,悲痛欲絕。


  黃老板安慰李定邦,說戰亂紛紛的,他連自己弟弟黃金華一家都管不了,全部死的死,逃的逃了。對自己的親侄女一家悲催的遭遇,根本沒有辦法。


  說他至今不知侄女的下落,更不知生死。


  自己年歲已大,實在力不從心,雖多次派人打聽,總因沒有具體地址而毫無音信。


  告訴李定邦,若還活在世上,很可能逃回你大哥家寶鄉下的老家了。


  李定邦知道老家是在浙江嵊縣,一個叫李家嶴的美麗小山村裏,小時候曾跟大哥哥去過。


  他知道黃老板跟大哥家寶的關係,自然認定黃老板也肯定知道的,這何須多說。


  本想當即趕往浙江尋親。


  但黃老板聽說定邦至今光身一人,尚未成家時,就說已經勝利了,並不急在這一時,當務之急是先要成家。


  李定邦覺得也有理,就在1945年下半年,由黃老板作主,娶了黃老板一個叫梁海龍的門徒的女兒為妻。


  妻子名叫梁靜燕,女子中學畢業的,二十五歲,知書達禮的一個小家碧玉。


  盡管李定邦生性低調不喜張揚,但黃金榮認為李定邦少將一個,婚禮理所應當辦得風光一些。


  所以告訴李定邦什麽都不用他管,他隻須做好新郎官,其它事務,全部有黃老板張羅。


  於是黃金榮廣邀上海各界名流,在大世界,停業三天,為李定邦舉辦了一場豪華的婚禮。


  事先,李定幫再三跟黃老板講好,不要把自己原來就是李家達一事透露,怕杜月笙等一眾大佬們也來湊熱鬧。


  盡管這樣,差不多的大佬仍然到場。


  黃老板竟然把蔣公也請到。


  當蔣公知道這個愛將李定邦,就是二十三年前,自己拜黃金榮為師時,那個非常喜歡拉著自己提問題的小少年李家達時,十分的驚喜。


  而當得知這家達,居然手握黃老板的親筆信不用,寧願化名李定邦,憑著實力一步步成為自己手下的旅長時,更是從心底裏看重。


  隻是表麵不露色聲。一番諄諄鼓勵,以示讚許後,當即在婚禮現場,即興對前來參加婚禮的來賓,發表演講,就當前形勢,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地作了宣染。


  對新郎官不驅日冦,誓不成家的豪邁情懷,作了充分表揚。


  誇獎李定邦是黨國精髓,軍隊楷模。


  並現場親筆題書:

  "忠信淡定,治國安邦"


  八個大字。下具落款蓋字章,把一幅完美的作品送給李定邦,以示肯定。


  李定邦見校長竟是如此器重自己,感激得涕泗橫流。


  心中暗暗起誓,這輩子,誓死追隨校長,絕不背叛。


  當即筆挺立正,一個敬禮,畢恭畢敬收下字幅。


  西裝領帶,風度翩翩,

  立正敬禮,全場叫好!

  恩愛的新婚生活並沒有過多久,李定邦還沒來得及回浙江老家尋找大哥後人,內戰爆發了。


  李定邦把新婚妻子托付黃老板門徒,自己嶽父梁海龍照顧,自己奉命奔赴前線。


  此時的李定幫,已經完全清楚的戰爭目的和意義。更清楚戰爭的結果。


  李定邦明知自己所在的國民黨部隊,必定節節敗退,大廈將傾。


  但他士為知己者死,誓死報效蔣公,早已是鐵定了心。


  1949年3月,李定邦屬湯恩伯部,退守上海。


  他就乘機回家探望愛妻,一番感天動地,灑淚相擁後,李定邦已知愛妻早已為他生下一子,小名盼盼。


  梁靜燕日夜盼望心愛的丈夫早日平安回家。


  生下兒子後,更是時時刻刻盼望著,所以叫兒子為盼盼,盼等著丈夫回家取正名。


  李定邦此刻最盼望的就是早點結束戰爭,迎來安定和安穩。當知道三歲的兒子還沒有正式名字時,想了想,就取名濟安。


  此時的李定邦,已經是國軍中有名的悍將,已榮升為師長。


  可惜戰事在身,與愛妻相聚沒有幾日,無奈泣血分離。


  開始了殘酷的慘烈的上海爭奪戰。


  那是1949年4月。


  戰前,李定幫已經得到上峰命令,盡快送妻兒先去香港,再轉台灣。


  為此,李定邦寫好長長的一封遺書,告知妻子自己的一切。


  尤其是注明自己是李秀成之子,原名李家達和“為人誠當先,處世信立本。才秀家濟和,布衣可封侯“的李家嶴族譜的排行。


  千叮萬囑地要老婆無論如何教育好兒子濟安,長大一定不要忘本,按族譜給子孫取名。一定要做個對國家有用的人。


  泣血成書,難以盡述!

  那時刻,上峰已嚴令死守大上海。


  國軍在上海布下二十多萬重兵,準備決一死戰。


  結果,這場戰役打下來,國軍二十多萬正規軍,整整傷亡有十五萬以上,可以想象戰況之慘烈。


  李定邦見自己已有後,又交待好了身後事,就抱必死之決心。


  他在戰鬥中血紅著眼,帶領自己手下的幾萬官兵,頑強抵抗,浴血奮戰。


  他不管身上多處負傷,身先士卒奮不顧身,隻想以死報答蔣公:“忠信淡定,治國安邦”的知遇之恩。


  終於在守衛淞江口一戰,幾乎全師覆滅。


  自己也被炮彈震得昏死過去。


  等醒來已經半夜,戰爭已經結束,戰場上全是屍體,還未來得及打掃戰場。


  李定邦身受重傷,一條腿也被炸斷。


  好在他從小在上海長大的,熟悉那裏地理環境。就冒死爬入河浜,囚遊至淞江一農戶家,用身上全部的五塊銀元,換下一身軍官行頭,穿上一身農民衣服。


  憑著熟悉的地形,借著夜色,爬到市區附近。


  乞求大都市路過的民眾,告訴他:送到黃公館,必有重賞。


  說完昏死過去……


  等李定邦醒來,已是三天以後。


  上海已經被解放。


  黃老板見到他傷得這麽嚴重,在上海治療肯定要暴露形跡。況且醫療水平,藥物等都不正常,就想盡一切辦法,把李定邦送到香港一家醫院,以原名李家達,為他治療傷腿。


  李家達在香港醫院裏整整治療將近八個月,才通過關係接回到黃公館。


  李定邦知道天下黨國大勢已去,在香港醫治傷病期間,得知自己根本無法逃去台灣,知道妻兒已經安全抵達那邊,心下大安。


  但心裏明白新政府絕不可能放過自己這個前朝的大官,所以就把凡是與李定邦有關的一切資料,全部消毀。


  也不敢回到自己在上海的家,一直在黃公館內靜養身體。


  此時,新政府已經基本上控製了大陸,建立起一套斬新的政策製度。


  黃老板的日子也越來越難過,李家達住在黃公館實在凶險萬分,就於49年底化妝成討飯的叫化子,跛著一條腿,一路千辛萬苦,終於在50年春節,逃回老家……


  那時節,黃老板真的自身難保,雖想資助一大筆錢財卻根本辦不到。


  一則經不得路上盤查,二來新政府貨幣還沒有正常,舊幣不值錢了,金銀珠寶又不敢不能用出來……


  所以李家達是真的討飯逃回老家的,根本無須妝扮叫花子。


  不賭一峰等人,驚心動魄地聽完太公師父的生平,一個個驚愕得不敢出聲。


  大家隱約聽說過這個跛腳太公,曾經當過兵,打過仗。可無論如何想不到竟是個這麽大的大官,這要是說出去,那是要立即抓去坐牢的,是現成的現行反革命呀!


  於是五個人麵麵相覷,各懷心事。


  一峰想:"這個太公公,是這麽大的官,難怪那麽有本事。"

  強龍心想:“不管這太公是什麽人,隻要我和老嘟是兄弟,我就絕不會講出去,可萬一老嘟小峰他們講出去呢???相信兄弟倆絕對義氣。"

  而老四與巧巧卻同時在想:"這個太公,滿頭白發,慈祥又慈愛的,跟電影小兵張嘎裏的白頭爺爺一樣,怎麽會是反動派?怎麽一點沒有反動派賊眉鼠眼的樣子?倒象是杜娟山上的雷鋼,智取威虎山裏的楊誌榮?……"

  此時不賭知道自己師父竟是個反動派的大官,心想:


  "天下哪有這麽慈祥和藹的,可親可敬可愛的反動派的?我老嘟拚著老命不要,也絕不會讓上麵把人抓走。??”


  想到這裏,李不賭借著酒勁,騰地站起,紅著臉大聲說道:

  "強哥,小峰,我老嘟這輩子隻有太公這個師父,我不曉得反動派是什麽樣子?更不曉得什麽叫反革命?我隻曉得,我師父絕不是反動派。誰敢來動我師父一下,我拚著老命不要,也絕不允許!"

  兩眼圓睜,雙手緊握,似乎此刻正有人要來捉拿師父,已做好與之拚命的準備。


  不賭十五歲的小子,平時卻一口一個老子的,以為十五歲可算一輩子,自己的小命也是老命。


  一峰強龍對望一眼,也當即站起,與不賭兩邊站立,伸出雙手,三人六手互握,心意一通,齊聲大叫;


  "三兄弟,心連心,誰騙誰,爛腳筋!


  聲音響徹雲宵,久久在小山穀回蕩。


  引得那在田邊吃草的獨角龍,抬起頭地朝這邊張望,一臉茫然。


  卻也嗷!??嗷!??兩聲,遙相呼應。


  老四巧巧見了,神情振奮,也站起來圍攏在一起,感受激動氣氛。


  家達傾述完自己生平,把自己埋在心底幾十年的隱私,全部倒出,好像把壓在心頭一輩子的石頭,一下撩開,頓覺全身輕鬆,卻因興奮過度,變得十分萎頓。


  想起自己心愛的,心底一刻沒有忘卻過的嬌妻幼子,頓覺萬般心酸。


  心想:"此刻若在台灣,愛妻梁靜燕六十一了,活得如何?可否已另嫁他人?但願她早另已嫁人。


  我那可憐的愛子濟安,跟自己一般命苦,從小失去父親。而今已該三十五歲,不知結婚生子沒有?

  曾經留下遺書告訴過妻子的,自己是李秀成的兒子,本名李家達。才秀家濟和,布衣可封候的家譜排行,可否還記得???看樣子,這輩子,注定無法團聚了。??哎??!"

  想到這裏,心裏萬分淒苦,不覺長歎一聲,老淚縱橫。


  不賭他們見狀,知道他沉浸在悲慘的往事中,心中定是萬般哀傷,自己又不知如何安慰,一時圍在太師椅前,默默無語。


  巧巧早已淚流滿臉,把頭伏在太公師父膝上,不住低泣。


  家達畢竟經曆得太多,傷感過後,當既回複如狀,寬慰著巧巧及另外幾個。


  一峰雖比兩位哥哥年小,想的卻比他倆多,他知道最大的反動派頭子,最大的反革命分子,卻是這個家達太公心中最敬重的人,就好像關雲長心目中的劉備。


  不禁心想:"自己平時雖說瞧不起這個劉備,可心底十分敬仰關雲長的,他是天下最講義氣的大英雄。


  劉備既然是大英雄心中最敬重的人,那他肯定稱得上英雄了,何況曹操也都承認的。


  可太公心中最敬重的人,卻是個反動派頭子呀!

  太公一身本事,自然是英雄。那難道這個……這個反動派最大的頭子,竟然……竟然……也是英雄?

  難道說反動派裏麵也可以有英雄的?可英雄怎麽可能成為反動派呢?這到底是什麽道理?"


  任憑一峰如何機智,聰明絕頂,卻是無論如何想不明白,英雄與反動派之間,到底可不可以用等於號。


  於是向太公問道;"太公公,你那個??那個反動派的頭頭,在那邊,你既然是個大官,又那麽有本事,就好比關雲長。當初你為什麽不能象關雲長那樣,和這邊來個??來個約法三章?"


  他這幾日正看過三國演義連環畫,《千裏走單騎》。


  知道關雲長義氣,假投降曹操,提出三個條件,與曹操有過約法三章的事。


  心裏想太公公大可這樣,何必要在這窮山溝裏吃苦?但要勸說太公投降,這句話,卻是無論如何不敢說出口。


  家達見一峰人小,知道的倒不少,可這麽小的一個小孩,又怎會曉得,體會得到千百年來成王敗寇的道理?

  心中感歎:幾千年來,春秋戰國太過遙遠不說,就從劉邦項羽的楚漢戰爭;到王莽篡漢,到三國兩普,到南北朝,到李世民的玄武門事件;到五代十國,一直下來到趙匡胤的陳橋黃袍加身;到朱元璋,陳友諒,李自成,到吳三桂引清兵入關;到太平天國,到自己的父親李秀成……等等等等,這幾千年下來,什麽才是英雄啊?


  還不都是成則為王啊?但是那些失敗了的?們,個個都是比強盜烏龜賊還不如的草包嗎?


  可自己這幾十年來,尤其是那十年來,若沒有李家嶴這個幾乎與外界隔絕的小山村。若不是自己早深得父親李秀成四十年隱忍的精髓,我又豈能活到現在?


  可我卻真的活得窩囊,活得憋屈啊!!


  蒼天哪蒼天!我這也是各為其主啊!


  對於這些,小孩子們又如何能懂得?我這一生的功過,我能向誰申訴?

  使縱有千般風情,更與何人說?

  當下淒苦地笑了笑,對著一峰和大夥說:"


  小峰啊!你是個聰明人,大夥兒聽著,英雄與反動,沒有那麽簡單明了,也並不是哪個說了算,遲早,總會有人自己分別得出。


  我是等不到那天了,你們年輕,肯定會等得到那天!


  現在,鄧大人重新上台,他這個人我認識,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年紀跟陳賡差不多,卻是比陳賡還要厲害十倍的人,大陸有他當家,必定會變得很好。


  可惜我是等不到了,哎!陳大哥這麽年輕都走了,我都快七十五了,夠了!我相信,隻要他當十年家,我一定會有和妻兒團聚的一天,一定會重新為象我這樣的人定位的!"


  李家達說著,滿臉的憧憬,一臉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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