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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 龍鳳雕刀

  蘇菜講究菜色精細、用器唯美,今天的這套餐具也是非同一般,一律是郎紅色的窯燒精品,最後這道作為主菜的文思豆腐則是盛放在一個郎紅大盅內,揭開盅蓋,內中正是淺淺的半盅清雞湯上飄浮著各色細絲,玉色是筍、黑色的是香菇、白色的則是雞絲與豆腐絲,因為都被切得細如人發,飄浮在湯麵之上,就如同無數花蕊,使得這道菜看似猶如秋菊盛放一般。


  黃先生看了眼湯盅內各種細絲緊羅有致的排列方式,又仔細嗅了下湯味,這才微微點頭,他可是當代‘禦廚’,別說是普通廚師,就是勤行宗師稍一不慎做菜時小失水準,也能被他一眼看出來,能讓他點頭的可不多,就更別說親自去嚐了。


  微微點頭之後,他居然拿起湯匙,輕輕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微眯雙眼開始品味。


  “這種做派,就好像那幾位老爺子一樣.……”


  蘇沫沫在心裏嘀咕了一句,想起了在大酒缸見過的四位老爺子,這老幾位現在是被周棟折服,對周棟的菜自然不會如此,可遇到是周棟的幾個學生做的菜品,也是要一看二嗅三品味,就好像擔心菜裏有毒一樣,在酒店做服務員的最煩這種人了。


  中年胖子卻早就看呆了,他也不是什麽普通人物,平日裏別說八大菜係,就連華夏一些不怎麽出名的小菜係也是吃過的,隻不過是剛來楚都任上不久,這裏的服務員還不認識他而已。


  就說這道文思豆腐,他也是吃過幾十次的了,可無論是湯底的滋味還是刀功之精致,今天這都是首見!

  清冽的雞湯入口時完全沒有油膩肥厚之感,卻仿佛一道流動的能量液,走到哪裏,哪裏便是一片舒服熨貼,讓人心靜神怡,如同瞬間被補上了三分元氣。


  尤其是那飄浮在高湯上的各種‘絲’,與舌齒相觸時,隻覺絲縷纏綿、有如情戀,可當你剛剛準備細去品味時,便紛紛化去,各種食材味道在口中交織相融,仿佛一瞬間就演化出了人間百味、世上種種,令人感覺這吃得不是一盤普通的菜,而是一段人生。


  吃了幾十次的文思豆腐,可直到這一次胖子才明白這道菜為何會被取名‘文思’兩字,他本來也不是什麽文思澎湃的才子,此時此刻卻覺文思泉湧,感覺不做首詩稱讚一下這道菜簡直就是天大的遺憾。


  正想著這首詩該從何處起頭,如何做得令人驚豔,如何才能不留痕跡地與這位周主廚結個善緣,卻被人不合時宜地幹咳一聲打斷了,頓時心頭大怒,轉頭看去,見到咳嗽的卻是黃先生,頓時一腔怒火化成了好奇:“黃先生,您這是?”


  “嗬嗬,我沒什麽,就是為這道文思豆腐感到可惜啊……”


  “可惜?”


  中年胖子暗暗咋舌,心說這還可惜呢,您知道不知道這是我吃過最美味、最夠‘文思’的文思豆腐了?咱不能這麽矯情吧?”


  心裏這麽想,嘴上可不敢這麽說,微笑道:“黃先生說可惜,那這道菜就一定是有問題了,這位姑娘,方便請周主廚過來嗎?”


  他是個明白人,黃先生跟周主廚他是一個也得罪不起,這話兩頭聽著都足夠客氣,沒什麽毛病。


  蘇沫沫笑道:“先生,難道這菜有什麽不對嗎?”


  “嗬嗬,這道文思豆腐算是我吃過最好的一道了,當然是排除了我自己做的……”


  黃先生倒是也不謙虛,微笑道:“無論吊湯、合味、火候把握,都沒有什麽毛病,說是宗師水準絕不為過,可惜這刀功.……”


  “刀功怎麽了?聽說您是勤行前輩,您可得給我說說清楚,不然我可不答應!”


  沒等蘇沫沫接口,雅間內已經走進了兩個人來,一個正是來見識這位勤行前輩的周棟,一個是氣鼓鼓的呂綠馨,中年胖子深深看了周棟一眼,連忙起身道:“周主廚好,我姓魯.……我.……”


  “哦,魯先生好,魯先生請坐。”


  周棟的目光從魯胖子的右手虎口上掠過,立即就知道這不是行內人,於是轉頭看向了這位神秘的黃先生。


  呂綠馨跟他一樣,一眼就找到了目標,正氣呼呼地望著姓黃的。


  如果真是勤行前輩,她當然不會放肆,可她好歹也是跟隨師兄和黃老爺子參加過很多勤行活動的,別說省市一級,就是華夏烹飪美食總會也是去過的,天底下有名的廚師基本都算是臉熟,可無論她怎麽回憶,也沒見過眼前這一位,不用說,這多半就是個冒充行家的棒槌。


  你一個棒槌,也敢指責姑奶奶的刀功有問題,聽說過花一刀沒有?


  呂綠馨是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此刻別說麵前這位可能是個假行家,就是個真高人,她的脾氣既然上來,對方不留下兩手休想輕易離開。


  “既然是‘前輩’,那咱們就按照規矩來,您請吧?”


  勤行規矩,當眾指責廚師的廚藝,您就得或者說出問題所在,或者露兩手顯示高明,否則就得當眾敬茶賠罪,並允許人家把這件事傳檄整個勤行,這位黃先生如果是以消費者身份跑來找毛病,哪怕最後說不到點子上,呂綠馨也未必會跟他計較,可他既然自稱是勤行前輩,那就得按照規矩來了。


  “哦,這麽說,這道文思豆腐不是周主廚的砧板,而是你的?”


  黃先生微微一愣,感覺有些頭疼,本來以為是周棟的砧板呢,沒想到惹出個女廚師來,俗話說好男不跟女鬥,更何況他是什麽身份?早知如此剛才就該問清楚啊……

  看了看周棟道:“周主廚,你這樣可不對啊?文思豆腐不同別的菜色,別說您這裏還是私房菜,就是在大眾飯館,稍微珍惜羽毛的主廚也斷然不會將砧板讓給他人,更何況還是位女廚師,你啊你啊……”


  呂綠馨一聽更怒了,好啊,這棒槌居然還歧視女·性,豈有此理哇!

  “女的怎麽了?你倒是說說看,我這個女廚師的刀功哪裏有問題,要是說不出來,今天您可得向我擺茶認錯,這是勤行規矩,我可不管您是真前輩還是假前輩!”


  周棟微微皺眉:“花老板……”


  這位黃先生或許是吹得大了些,可畢竟也是年過五十的人了,跟自己父親都差不多,周棟認為對‘老人’還是應該尊敬的,這年頭兒是有些壞人變老了,可看這黃先生卻不像是那種人。


  “你別管,這是我的事情!”


  也難怪呂綠馨會發怒,她原本就是以刀功成名,多少勤行前輩都交口稱讚,就連黃老爺子都說她極具天賦,單說刀功方麵的天賦甚至不在周棟之下,


  若是別人挑剔她的炒菜有問題、配做的涼菜不當,她也不會如此盛怒,可這個假行家真棒槌一上來就說她的刀功有問題,她無論如何也是忍不下這口氣的。


  “嗬嗬,周主廚,人人都說你是華夏勤行五十年來唯一的青年宗師,你該不會告訴我,居然沒看出這位女廚師的刀功有問題吧?”


  黃先生也是高明,先把問題拋給了周棟。


  周棟一笑:“呂砧頭問的是您,說有毛病的也是您,怎麽倒讓我來回答了?如果您真是勤行前輩,可不應該這樣做啊?”


  “嗬嗬,說得也有道理,那好吧……”


  黃先生看了眼呂綠馨道:“呂砧頭是吧,不知能否給我一碗清水?”


  呂綠馨點點頭:“沫沫,給這位黃先生端碗清水來!”


  蘇沫沫早就等得心急,聞言顛顛兒的跑到後廚,很快端來一碗清水。


  “這位女廚師,你看仔細了。”


  黃先生微微一笑,拿起筷子閃電般出手,每次都是在這盅文思豆腐中一沾即走,然後在清水碗中點一下,每點一次,清水碗中就會多出一根豆腐絲。


  “這道文思豆腐中,各種食材都需要切成如頭發絲一樣的細絲,越細越好,上無止境,其中又以切豆腐絲為最難。


  這位女廚師的刀功其實還算不錯,單以刀功論,就算列於特一級廚師中也是實至名歸,所以你切的香菇絲、雞絲、冬筍絲、火腿絲都沒有什麽問題,不過這豆腐絲嗎.……”


  說到這裏,黃先生忽然停下了筷子,笑吟吟地指著清水碗道:“為了節省時間,我就挑出十八根有問題的豆腐絲,你還是自己看吧,如果看不清楚,最好是借用放大鏡。”


  周棟在一旁看得暗暗皺眉,在後廚的時候他就看出呂綠馨的刀功略有瑕疵,但也隻是瑕疵,不算錯誤,而且就這道文思豆腐所需要的刀功而言,呂綠馨算是已經超過了華夏九成廚師,絕對可稱優秀。


  何況人家還是個女孩子,不是說歧視女·性,女人畢竟天生力氣小,提著沉甸甸的菜刀還要保持手法、呼吸無比穩定,這本身就比男人要困難,所以周棟雖然看出有些瑕疵,卻也沒有說出來,就是因為呂綠馨已經做得足夠好了,再挑毛病太矯情。


  可偏偏這位自稱勤行前輩的黃先生,就是個矯情的人!

  “有問題,有什麽問題?”


  呂綠馨揉揉眼睛,走近了仔細觀察,一時間還真沒看出什麽來,最後一賭氣找了個放大鏡來,趴在湯盅上仔細觀看。


  透過五倍放大鏡,終於看清楚了黃先生所說的問題。


  這十八根豆腐絲首先是粗細略有分別,不是比湯盅內的粗些,就是略微細些,另外幾乎每一根的切麵都不算完整,也就是她下刀時持刀的手不夠溫、又或者是氣息不夠均勻所造成的。


  甚至還有一根險些被切斷,切口處已經是似連非連,估計如果在湯裏再多泡一會兒,就可能變成兩截。


  輕輕放下放大鏡,呂綠馨半天沒說話,忽然轉頭望向周棟:“怪不得你在後廚的時候一句評點都沒有,其實你早就看出來了對嗎?”


  黃先生聞言也笑著望向周棟:“周主廚早在砧板上就看出來了?這份眼力可讓黃某十分佩服。”


  他是等菜成了,豆腐絲都飄浮散布在湯麵上才看出問題所在,可周棟卻是在後廚砧板階段就看出來了,雖然同樣是看出問題,難度可是大大不同的。


  “嗬嗬,黃先生說笑了……”


  周棟岔開話題道:“其實以我的看法,您這個要求未免太嚴苛了,恐怕華夏能夠做到的廚師可不多,畢竟這道菜千絲萬縷,誰有能保證每一根豆腐絲都不出問題呢?


  何況您指出的問題,也不會影響到成菜,甚至對味道的影響也是微乎其微幾近於零,就是最頂級的美食家,估計也不會這樣挑毛病。”


  話雖然說得夠客氣,其實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在說姓黃的太矯情,挑剔到了超越毒舌的程度。”


  呂綠馨雖然心服,口上卻是萬萬不肯服的,也道:“這位‘前輩’說得沒錯,我的刀功或許並沒有達到完美程度,可換了前輩是您,難道就能做到嗎?”


  火藥味是越來越濃了,這在勤行中等於是當麵挑戰的意思。


  “嗬嗬,想不到幾十年不出,勤行中人竟然把我這個老家夥給忘記了.……”


  黃先生嗬嗬一笑:“周主廚,幾十年前的勤行兵器譜上,我黃某也算有名,說是你們的前輩,恐怕並不為過吧?”


  “先生是?”


  周棟不覺一愣,想起淩鎮風為了個勤行兵器譜的排名,不惜找各種借口跟自己鬥菜的事情,頓時感到一陣頭疼,眼前這位‘前輩’莫非也是衝著自己來的?

  “放心,不是挑戰你的,因為我排名在你之前,很多年前我有個不怎麽好聽的綽號,龍鳳雕刀!”


  黃先生微笑道:“不過我倒是可以給個機會,讓你挑戰我,不知道周主廚有沒有興趣呢?”


  “你……你就是龍鳳雕刀?”


  呂綠馨瞪大眼睛望著黃先生,


  勤行兵器譜的排名雖說隻是一家之言,而且無論是當年百舌生排列舊譜、還是今日百味生排列新譜,考察的都不是廚師的綜合實力,而是某一項長處,就比如眼前這位龍鳳雕刀,你讓他去蒸狗不理,估計是無論如何也贏不了周棟的。


  不過勤行兵器譜在勤行中影響巨大,全華夏的刀功高手都是將這位老譜上排名第二的龍鳳雕刀視為偶像的,呂綠馨也不例外。


  輸在自己偶像的手上,似乎也不算什麽難堪的事了,呂綠馨怒火頓消,之前是怎麽看黃先生怎麽不順眼,現在卻是怎麽看他怎麽舒服,嗯,如果年輕個幾十歲,基本就能追平老周的腳後跟了,勉強算個老帥哥?

  “自然不會有錯。”


  黃先生微微一笑,隻是望著周棟道:“周主廚,不知能否讓我見識下你這位勤行青年宗師的刀功?

  您可不要忘記了,我今天是客人身份,身為私房菜的主廚,就應該拿出最好的菜品來讓客人滿意,顯然這道文思豆腐是不能讓我滿意的.……”


  這叫什麽事啊?排名在自己後麵的要鬥菜,明明是排名在自己前麵的,卻也要找個借口鬥一鬥,周棟隻覺頭大如鬥。


  胖子中年人倒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好家夥,一幫廚師整得跟武俠小說一樣,還有什麽兵器譜?有趣!

  呂綠馨忽然在周棟耳邊低聲道:“老周,你要是能贏了黃老先生,以後我的偶像就是你了!加油!”


  周棟頓時哭笑不得,這就夠亂的了,你還跟著裹什麽亂啊你。


  不過人家黃先生拿客人身份挑理他還真是無話可說,也隻能點頭道:“既然黃先生這樣說,我就重做一份文思豆腐吧,也請黃先生多多指教。”


  “嗬嗬,指教不敢當,我就等著品嚐周主廚的手藝了!”


  黃先生哈哈大笑,天下廚師多不勝數,以‘老爺子’的身份,就是要找勤行宗師來做廚師長也是隨便就能找來幾個的,可不是隨便什麽人都有機會見他老人家,至少,自己這一關如果周棟的過不了的話,小先生那裏就會直接否決了。


  周棟離開後不過二十分鍾的樣子,便親手端來了一份文思豆腐,輕輕放在餐桌上道:“黃先生,請品嚐。”


  “這麽快?”


  黃先生輕輕皺眉,就算高湯是提前吊好的,各種食材也早有準備,可這道菜光是在刀功上耗費的時間可不少,自己已經報了名號,按說周棟就應該小心謹慎,就算刀功再好,也是要花費半個小時左右才算穩妥。


  這麽快就重新做了份文思豆腐來,這是沒把自己這個龍鳳雕刀放在心上麽?

  輕輕掀開湯盅的蓋子,黃先生凝神望向飄浮在湯麵上的豆腐絲,憑他的經驗目力,如果周棟的刀功有些微瑕疵,不用放大鏡也能一眼就瞧出來。


  “竟然是沒有任何瑕疵?”


  黃先生瞪大了眼睛,將這盅文思豆腐看了一遍又一遍,隻見各種食材切成的細絲羅列有致,就連最難切的豆腐絲,也是無論長短粗細皆無二致,正刀側刀,都是火候十足。


  “這麽可能!難道華夏除了我和那幾位隱世不出的神廚外,竟然還有人擁有如此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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