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信任危機(上)
吳淑娟被細羊繩綁了個結結實實,她是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剛進營地時還一切都好,吃飯洗澡換衣,只是蒙古包門口有人守著不許外出,不一會兒就有蒙古親兵進來把他們三人綁了個結結實實,面對著明晃晃的鋼刀,三人都沒有絲毫反抗的想法。
真正讓他們感到恐懼的是被帶到這個蒙古包外后,周邊的蒙古親兵都用憐憫的眼神看著他們,彷彿他們是三隻待宰的羔羊,這本來是件很正常的事,別說現在他們三人手無寸鐵,又被綁了個結實,就是放開他們的手腳,在這些健壯的蒙古親兵面前,也是死路一條。
問題是這些蒙古親兵看他們的眼神中包含的不只是憐憫那麼簡單,還潛藏著某種期待,彷彿他們都在等著看一出精彩的好戲,所以這個聰慧的姑娘緊閉雙目,全力偷聽著周圍蒙古兵的對話。
很快,她就聽到了幾句足以讓她心膽俱裂的對話。
「你說那二個小子是先被楊大人切了還是先讓楊大人用針給他倆活絡一下?」
「那要看張大人的意思了,要是把這二個小子賣給楊大人,那楊大人肯定是一刀切了事,要是不賣的話,楊大人也只能用針過過癮了。」
「那你說這個小丫頭,楊大人會怎麼辦?」
「你跟著台吉大人的時間還短,時間久了你就知道了,楊大人對人的了解那真是了解到骨子裡了,對付這種黃毛小丫頭都不用別的,就兩招就夠了。」
「你見過啊?」
「見過啊,之前有個侍女被別的台吉收買,充當內應,被楊大人識破后,當著所有侍女的面,先是用鋼針釘入那名侍女的指甲縫,見她不招就又把鋼針燒紅了扎入她雙指之間的嫩肉之中,當時侍女叫得那叫一個慘啊。能把草原上的狼嚇跑。」
「那最後招了沒有?」
「招了,我親眼看著,就扎進去兩根就全招了。不過,在我看來,還不如不招呢。」
「為何啊?」
「等她招完了,楊大人就和台吉大人把她要到自己營帳中,說是試驗什麼新的刑具,接下來半個月,我們都離楊大人那幾個蒙古包遠遠的,因為裡面傳出的聲音實在是太磣人了。」
「然後呢?」
「哪兒還會有什麼然後?」
吳淑娟已經快要被這對話嚇傻了,直到被一名壯碩的蒙古親兵像拎小雞仔一樣拎進蒙古包里,她才稍微反應過來一點。
蒙古包充斥著詭異的氛圍,幾位大人臉色都不太好看,只有那個奇怪的楊大人一臉興奮的表情,姐姐則低垂著頭,雙手死死的抓著蒙古袍。
當那個楊大人用十分期待的眼神掃過二名少年時,吳淑娟甚至可以聽到身邊兩名同伴牙齒打架的聲音,他們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了,如果不是咬緊牙關,估計就要哭出聲來。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如果要殺我們,那就別救我們啊,少女在心中哭喊著。不行,就算是死,我也要問個明白,她不想做個糊塗鬼。
就在那個奇怪的楊大人剛要起身之時,少女忽的抬起頭,明亮的雙眸直視著張亦隆,「主人,我的命是您救的,從那時起,我就您的家奴了,要死要活都在您的一句話。我只求一件事,告訴我為什麼?」
「知道自己是家奴,還敢和主人這麼說話,這丫頭片子欠調教啊,」楊大乖臉上閃過一絲獰笑,「歲數小,傷口恢復就快,張大哥,我讓人先給她來上20鞭,讓她長長記性如何?」
說著,楊大乖一招手,兩名蒙古親兵就要進來把吳淑娟拖出去,少女沒有做無謂的反抗,只是看著不遠處面無表情的恩公。
「等一下,」張亦隆制止了蒙古親兵的動作,「既然是我的家奴,那我說了才算。我不介意這種冒犯,你說的對,我確實應該給你個答案。」
張亦隆用手中的木勺指向低垂著頭的姑娘,「作為救命恩人,我對你們姐妹沒有過多的要求,只是要求她能把你們這次私販兵器之事說個明白。這事關乎到整個蒙古右翼的備戰,如果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就算是我也保護不了你們,你們還是會被送到歸化城,等待你們的只有受盡酷刑后被處死這一條路。你聽懂了?」
「是的,主人。」
「好,」對於這個少女的聰慧,張亦隆還是很驚訝的,他繼續說道:「我給了她三次機會,說出最重要的細節,我都已經猜到了十之八九,可她就是不肯多說一字。於公於私,我該不該處罰她?」
「應該的,主人。」
「很好,這就是原因,至於說你們三個,確實無辜,但如果你姐姐一心求死,寧可犧牲你們三人也不願多說一字,那我也沒什麼辦法。我只能保證一點,給你個痛快。」
少女看了眼姐姐和身邊已經嚇癱的二名少年,輕嘆一口氣:「既然是這樣,主人,我無話可說,一切聽憑你的安排。」說完,閉目等死。
看著她一副引頸就戮的表情,胡新明打破了進包以來的沉默,「張哥,我說幾句。」
張亦隆輕輕點了下頭。
「你叫常淑娟是吧,」胡新明同樣嘆了口氣:「不要以為我們都是鐵石心腸的魔鬼,真要是那樣,張哥完全沒必要冒險救你們。可為什麼救了你們之後,卻還會搞成現在這樣,就在於你姐姐沒有想明白一個問題。」
「那就是,她死命保守蘇木沁板申的秘密,最終是保護了板申里的百姓還是害了他們。你一看就是個聰慧的姑娘,我問問你,是你們一個板申里的百姓重要,還是蒙古右翼三萬戶所有人的性命重要?」
「這位大人,自然是三萬戶所有人的性命重要。」聽到有人問話,常淑娟睜開了眼睛,她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問題,蘇木沁板申什麼時候重要到會影響右翼三萬戶所有人的性命了?
「那你就能理解我們的苦衷了吧,為了讓更多的右翼三萬戶百姓活下來,我們不得不去做一些違背本心和良知的事,所以我在這裡給你,給你的朋友說句對不住了,大勢之下,確實人如螻蟻,我們也一樣。」
少女沉默了,好一會兒,她鼓起最後的勇氣,拚命擠出一絲微笑,「感謝大人給我解惑,雖然我還是不明白蘇木沁板申有什麼秘密會影響到右翼三萬戶所有人的性命,但既然這位大人說了,我唯有相信。」說著,她掙扎著向張亦隆叩了頭,「我只下輩子再報答主人的救命之恩了。」
兩行清淚從她眼中流出,滑落在毛氈上。
張亦隆心中的某根弦被觸動了,也許今天的舉動確如胡新明所說,已經違背了自己的本心和良知,所以在潛意識中,始終在為今天的決定找著各種借口。但借口有用嗎?沒有。
果然是欺人易,自欺難啊。
張亦隆長嘆一聲,對著達陽和楊大乖一抱拳:「兩位,我改主意了,就不用審問他們了,先把他們押起來吧,等出了巴岳特部之後,給他們個痛快就是了。」
達陽點頭示意,你是主人,你說了算。
楊大乖直視著張亦隆,「張大人,你要想清楚了,這位姑娘身上可有不少秘密,就這麼殺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把他們交給你或是歸化城,那樣的決定我說服不了我自己,既然我是他們的主人,那麼我會負起所有的責任。大勢之下,我保護不了弱小,卻也實在是對他們下不了手。」張亦隆已經是一臉苦笑。
「好吧,」楊大乖起身,邊往外走邊說:「張大哥,這世道,好人難當,惡人也不容易做,你要注意了。」
「楊先生,我受教了。」張亦隆對著楊大乖的背景,躬身施禮。
很快,達陽、於碩和胡新明都離開了,張亦隆把烏雲娜叫進來,讓她安排人手把這四人看管起來,等到出了巴岳特部后,再行處置。
烏雲娜鄭重的跪下給張亦隆叩了個頭,「感謝張大人。」
張亦隆愣了一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怎麼感覺這話像是在罵人,自己要把眼前這四名還在花季的少男少女殺了滅口,這怎麼還要感謝自己?
烏雲娜抬起頭上,已經是滿眼熱淚:「張大人,您能夠給他們個痛快,他們就應該感恩了,只不過現在他們已經嚇傻了,不知道如何表達,等他們緩過來,一定會對您感恩戴德的。」
「等一下,」張亦隆重新坐下,示意烏雲娜也坐下,「你這話,我還是不太明白,能說清楚點嗎?」
沒想到回答張亦隆的卻是常淑娟,她用清脆的嗓音回答道:「主人,烏雲娜姐姐的意思是,您能讓我們在死前不受更多的折騰,這已經是非常大的恩惠了,我們不能要求更多的東西了。」
「可我已經決定不再審問你們了,還能如何?」
「如果換成別的大人,」這次是烏雲娜幫張亦隆解開了疑問,「那二個小男孩不說了,這二個姑娘要麼會留給自己享用,要麼賞給得力手下,要麼就乾脆出高價讓那些手下爭搶,總之不會就這麼讓她倆平安無事的。」
張亦隆伸手把她扶起來,想說什麼卻也沒說,只是吩咐她照顧好四人。
回到自己的蒙古包后,讓侍女給自己斟了一碗奶茶后,張亦隆就讓她離開了。
他在等人。
很快,就有人上門了。
達陽推開蒙古包門走了進來,關好門后,一屁股坐在張亦隆對面,面帶微笑:「張安答,我的張大哥,你這是演的哪一出啊?」
「想不到達陽兄弟這麼快就識破了?」張亦隆親自給他倒了碗奶茶,遞過去。
「我哪有這本事,是楊先生說的,他還沒進蒙古包就和我說,張先生肯定不捨得對那個漂亮姑娘用刑,他只要配合你演好這一齣戲。」達陽滿眼的笑意,「我還沒想到張大哥居然還是個憐香惜玉的。」
「我只是覺得,既然救了她們,當了回好人,就沒理由再去當一回惡人。」張亦隆沒有理會達陽話中的調侃。
「不對吧,張大哥,」達陽忽的壓低了聲音,「我們現在可是生死與共的盟友,您還是要和我繼續兜圈子嗎?」
「沒有,我確實不捨得,這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就是我想著能不能不用酷刑就讓那個姑娘把她知道的都說出來。」現在的張亦隆對達陽和楊大乖已經沒有了一絲一毫的輕視之心。
達陽滿意的點點頭,看來楊大乖又猜中了,「那我想聽聽張大哥這麼做的理由。」
張亦隆用手中的繳獲自哈納漢的象牙小餐刀一下下的點著乳酪,「說起來也是我們的運氣,這姑娘居然知道被哈納漢劫走的十五輛大車上兵器的數量,那我就能估計出她或是她的親人應該是類似筆貼式一樣的人,所以她肯定知道打制這些兵器的鐵料來源於何處,這是我最感興趣的。」
「那為什麼不讓楊大乖幫忙呢?以他的本事,頂多也就一個時辰的事。」達陽又調侃了一句,「說到底,還是張大哥不捨得,對不對,怕影響了晚上的興緻?」
張亦隆連連擺手,「這種玩笑開不得的,我當然相信楊先生的手段,也知道用時不會太長,但我會想得更長遠一些,讓那姑娘自己說出來,有助於我們控制蘇木沁板申。」張亦隆在說出「我們」二字時特別用了加重了語氣。
達陽收起了戲謔表情,認真說道:「張大哥的意思是要先控制蘇木沁板申?」
「對,」張亦隆看向蒙古包一側,彷彿那裡有什麼東西,達陽知道這是他陷入沉思后的獨有反應:「哈納漢這小崽子到是教我一個好道理,那就是人多確實是有用的,如果當時你們不在的話,我肯定是把那三個小傢伙帶上馬就跑,留下來就是找死。所以我們仨人要是就這麼去了太平堡,就算能拿下太平堡的控制權,也會消耗較長的時間。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直接出兵控制蘇木沁,給我一二月時光,我就能從中挑選出百餘人馬跟我們一起去太平堡,到時候無論做什麼都要順利的多。而且,蘇木沁板申中居然有人能找到鐵礦,這太重要了。」
「說到這個,」達陽雙眼中射出了足以洞穿人心的凝視,「張大哥是第一次到右翼三萬戶來吧?那你知道蘇木沁附近有鐵礦呢?」
張亦隆自然不會告訴這位令人敬畏的大成鄂托克台吉,自己手中有一本《呼和浩特地區礦產資源調查報告》。只能用人畜無害的微笑告訴他,自己曾經在部落里看到一本記載了這一帶地形的手抄本,據稱是故元遺書,自己就是從這本沒有封面的手抄本上看到了歸化城附近有鐵礦的記載,這才大膽猜測的。
達陽當然不信這種明顯是哄鬼的鬼話,故元遺書?那怎麼沒有一本留在本是故元之地的蒙古右翼三萬戶?為什麼數代人以來,所有的鐵料都需要從口內用重金購得或是劫掠而來,如果真的有鐵礦,何需如此費勁。
張亦隆自然知道達陽不信自己這套漏洞百出的鬼話,但自己就是真說了實話,他還是不信。所以只好面帶微笑的看著達陽,一副信不信由你的表情。
達陽足足沉默了一刻鐘,「張大哥,我能相信你嗎?」
張亦隆笑了,這才是實話:「我相信你不會在我們背後捅刀子,你也要相信我們會是合格的盟友,大勢之下,我們雙方全力合作都不一定能扛得過去,如果我們雙方再互相猜忌,那就真是取死之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