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獻魚
白景源終於來到了齊水——這座他以為好幾年前就會來的城市。
這裏是齊水張的封邑,雖然位於邊境,經過幾百年的發展,卻很是繁華。
距離真正的齊水城還有上百裏,剛進入封邑,就見這裏人民安居樂業,大多靠水吃水,要麽以船運為生,要麽以捕魚為業。
一路走來,白景源已經見過無數的漁者了。
有的人遠遠看到他的車隊就會害怕的躲起來,有的卻很膽大,拎著魚簍跑來攔下車架,說要把他剛捕的魚獻給大王。
若是遇到那誠心誠意且真是飽經風霜的漁夫,他便收下魚,再賞賜一些東西,讓他們開心的同時,也能過上好生活。
若是遇到那投機取巧,隻想借著獻魚與他攀上交情的,他就笑眯眯的說幾句好聽的話,然後收下魚,什麽也不給。
有人不服氣,就質問他:“為何旁人獻魚有賞賜,我卻沒有?大王看不起我這樣的低賤之人嗎?!”
這時代的大王就是這樣不好當,國人動不動就想和你講道理,你還不能把人捶一頓!
他倒也沒有因此而發怒,隻是隱隱察覺到其實有人在安排這一切,就道:“你不是來獻魚嗎?你的魚,孤已經收下了。”
若心裏隻有獻魚的事,那他現在就該歡天喜地的離去,可他沒有。
那他所謂的獻魚,不過就是個謊言。
欺騙大王,大王不曾發怒,已是仁慈,還敢要求那麽多?
那人立刻就羞愧的以袖掩麵逃走了。
然後白景源就與身邊人道:“此人麵白,頭發柔順,一看就不是捕魚人。何況,真正的捕魚人,也不會以袖掩麵。”
這都是貴族的毛病。
眾人就會送上各種彩虹屁,讓人聽完心情倍兒爽!
可接下來,就有真正的漁夫來取巧了。
照例獻魚、質問,白景源卻擰眉反問:“你怎知別人有?”
之前一看那人,就覺得他油滑有餘,踏實不足,就算是個真正的漁夫,也不會是個過日子的人。
這種人他不可能拉一把,於是自然也就不會有東西賜下。
被他一質問,反而發現不對勁在哪裏了。
每次他賞賜東西,除了身邊仆從,就隻有漁夫本人知道,再怎麽傻的人都知道懷璧其罪,他不想事情傳開總是被人攔下,就叮囑過了不許到處去說,那些人怕惡了他,自是不敢。
除非有人時刻關注他的行為。
可普通人,哪有資格來關注他?
偷偷監視大王,他沒有發怒就是仁慈,還要什麽自行車?
白景源冷笑,那人再次羞愧退走。
如此這般,一路行來,白景源遇到了無數事,倒是沒有多難熬。
張元已經很老了,但白景源抵達齊水那天,他還是迎出城外幾十裏地,算起來天還沒亮就出發了。
當時天很熱,白景源穿著短褲短褂,抱著塊涼颼颼的鵝卵石坐在輜車裏,呆呆的看著窗外後退的景色出神,隻覺渾身骨頭都在發酸,恨不能躺在路邊,立刻結束這次遠行。
見車隊停下,他立刻詢問禦滿發生了什麽事?
禦滿就道,齊水張來人迎接大王了。
白景源立刻打起精神撩開車簾。就見香蓮兒推著輪椅上的張元過來了。
如今香蓮兒已經長大,不喜歡別人叫他乳名了,可大王這樣叫,他隻有高興的份兒,說明大王記得他呢!
雙方禮罷,白景源就將他倆請上車同行。
各自落座後,就開始說起這段日子發生的有趣的事。
自上次分別,已經很久,沒想到此生還能再見,張元激動得徹夜未眠,半夜就來迎他了,若不是夜路難行,他怕是還能迎到更遠的地方!
比起上次分別,他老了很多,白發開始泛黃,手上的老年斑幾乎連成片,臉上皺紋也快擠不下了,但白景源見了他,待到雙方禮罷,第一句話卻是:
“許久未見,沒想到你都吃胖了!”
不良於行的人若是心態夠好,每日裏該吃吃該喝喝,遇事不往心裏擱,想不胖都難!
張元原本在哭,聽到這話立刻笑出了聲!
這是誇他心態好,日子過得舒坦!
“每日裏沒有擔憂的事,也不害怕了,自然會發胖的。”
這一笑,就露出了他光禿禿的牙齦——他的牙,也快掉光了。
白景源的心情突然就沉重起來。
時光,不會放過任何人。
張元已經走到了生命的最後階段了。
見他心情低落起來,張元就笑著比了比他的個頭,誇他長高了。
他都這般豁達,白景源自是不可能繼續傷春悲秋。
二人好似老友一般同車而回,路上,張元說著家中晚輩的趣事,言語間全是對生活的滿足,白景源認真聽著,倒也覺得有意思。
這種普通的家長裏短,對他來講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偶爾聽一聽,倒也不錯。
不過卻在張元委婉的提起家中某個女子很是溫婉的時候,白景源假裝沒聽懂,轉移了話題。
娶一個柳桑已經足夠交差了,年紀輕輕的,不愛惜身體,以後可咋整?
以後再要娶,他就要娶他喜歡的了,這名字都不知道的,沒意思。
見他委婉拒絕,張元很是失望,好似整個人又老了幾歲,白景源看得又氣又無奈,隻能假裝沒看見。
人老了,但凡想開了,就不會為壽命之類的自苦,他想為後代留下更多好處,白景源理解,可這樣的事,他到底還是不喜歡。
哪怕張元隻是試探了下。
他一大早出城迎接,給白景源帶來的感動,就消失無蹤了。
踏著夜色入了城,眼裏隻有不斷晃動的火把,城中如何,根本沒有看清。
張元心知惹了他不快,之後說話做事都小心了許多,直到現在,說起為他準備的住處,這才驕傲道:“這裏已經為大王備下多年,如今終於迎來了它的主人。”
見他一大把年紀了,天都黑了,又累了一天,還要在這當個稱職的“導遊”,白景源心也軟了,將他留了下來過夜,以示兩人關係的確很好。
他現在還記得初次見到張元的樣子。
哎!時光如梭啊!
哪怕他已經重新青春了一回,依然。
然而此刻,就在不遠處的桑丘,有人卻在嫌時間過得太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