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以君子的寬容
“嗚——”
得了公子吩咐,船官吹起號角示意船隊停下。
大船剛停,一艘能坐十來人的備用木板船就靠了過來。
隸臣抬著上下晃動的木跳板,看準時機放下,兩頭木齒卡住船舷,便將兩條船連在了一起。
漁樵二老帶著仆從朐(qū)晃晃悠悠的踩著踏板下到小船,見跳板收起,船隊重新航行起來,二人同時歎了口氣:
“哎!”
“哎!”
他倆都有種大失所望的感覺。
“船上已經鋪好了床,二位長者若是歇息,正好合用,案上有新鮮的點心,還有雪水煮的梅花飲,若想吃果子或者喝酒,船上也有,隻是船上沒有灶台,隻有溫酒的小爐子,若想做飯,可能不方便,奴奴就在船尾候著,若是缺了什麽,二位先生盡管吩咐奴奴。”
婢女口齒伶俐,按照吩咐脆生生的交代好船上的事,便乖巧的去到船尾,坐在搖櫓的船工邊上,守著她小小的炭爐子。
貴人出行一貫如此,行船就帶空船,行車就帶空車,一來備著途中車船壞掉好替換,二來也是為了招待途中偶遇的朋友。
漁樵二老顯然熟悉這些,見此,微微頷首就進了船艙。
有朐守在船艙外麵,冷冰冰的眼神一掃,其他人就都不敢靠近了。
細細的看過那繡花的墊子,二老坐下,漁老這才歎口氣道:“沒想到啊!沒想到!”
沒想到他們寄予厚望的公子白,竟有兩副麵孔!
期待落空的感覺,真心好難受啊!
樵老捋捋胡須搖搖頭,笑道:“你我原就該想到這些。畢竟長於深宮婦人之手。”
這世間最少不了勾心鬥角的,就是各國王宮。
楚國宮廷雖不像大紀那般情況複雜,個個都像鬥雞,但比起普通人家,也是單純不了的。
秉性善良的公子白染上不好的習慣,習慣用陰暗的眼睛來揣測道德高尚的人,其實很正常。
“所以,你也莫要氣啦!氣壞了身子可不得了。”
兩人相識大半輩子,互相之間都很了解。
漁老性子溫吞,很喜歡生悶氣,樵老性子急些,卻要灑脫得多!
難懷期待而來,希望剛爬升到姐姐,就“啪嘰”一下摔下來,漁老有點耿耿於懷,樵老反而更容易看得開。
船艙裏放著個固定的小案,案上有一壺二杯,還有一隻插著臘梅枝的細脖兒素麵陶罐,兩人不說話了,那浮動的暗香便格外明顯。
“哎!”
漁老歎口氣,倒了兩杯花茶喝了,就從腰間掏出一根竹篾,用銅削細細削了,又用麻繩拴起來做個小機關,這才掏出另一個布囊中的魚餌給它裝上。
見他扯著麻繩靠船舷坐著,知道他心情不好就喜歡釣魚,也不管船劃的這麽快,是否真的會有那麽傻的魚,樵夫搖搖頭,道了句“昨夜趕路,都沒功夫睡覺,我先睡會兒去。”,話罷,也不管漁老怎麽想,繞過小案就進了船艙最裏麵,脫了毛靴和外套,掀開柔軟的被子就鑽了進去。
船艙裏很快想起鼾聲,漁老擰著眉,微微歎了口氣,搖搖頭扯起手中麻線,隻見一隻鯽魚嘴張得老大,甩著紅尾巴,就被他扯了起來。
撤掉卡在魚嘴裏的竹篾,知道這魚就算扔回去也活不了,幹脆又從腰間掏出一根食指長的竹篾,利落的穿過魚嘴打了個圈,將它掛在了船艙前麵的勾子上。
待到十幾條魚掛成一片,漁老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洗了手臉,進船艙睡去了。
這船不如白景源那個好幾艘船拚接成的大船大,船艙裏自是放不下榻,能在船艙裏鋪上葦席墊子,睡得下兩個人,就已經很不錯了!
漁老心情沉重,翻來覆去許久才睡著。
等他醒來,早已日影西斜。
婢女端著熱水盆跪在甲板上,樵老正在洗臉。
見漁老醒來,竟一邊洗,一邊唱起歌來。
聽他扯著調子歌頌那廣闊的原野,還有一望無際的天空,知道他在勸自己寬心,感念老友關懷,漁老掏出一支骨笛,歡快的吹了起來,示意他心情自己變好了。
貴人之樂,與樂師之樂規製不同,是一件雅事。
以樂音表達心聲,就好似寫詩來抒發情感一樣,都是屬於那種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的。
比如現在,仆從們聽到二老曲歌相和,隻覺好聽,同好此道的季孟還有張元,卻是一人吹笛相合,一人鼓瑟“插話”。
行船不似陸路,有船工輪換劃船,不需要考慮畜力損耗,因而直到傍晚,船隊才停下來。
“沒想到公子竟也懂樂!”
二人痛快的玩了這麽久,這會兒正在船艙裏喝花茶。
漁老早已忘了之前的失望,對白景源是讚不絕口!
“看來公子不喜讀書。”
樵老搖頭歎氣,顯然,他生怕好友改變立場。
音樂可以愉悅身心,可若是因為偏愛這個,導致學問沒有長進,就是本末倒置了。
兩人正喝著茶低聲說話,忽聽船艙後麵傳來一陣侍者的對話: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這是什麽意思?公子真這麽說?”
“我也不懂哎!要是可以的漁樵二老指點一下就好了!他們可是我楚國最負盛名的博學之人!”
“算了吧!萬一二老解釋的話我都聽不懂,那就尷尬了。”
大概是家裏出事時他們都還小,並未受到太多教育就淨身進了宮,這麽簡單兩句話竟都不懂!
用心咂摸兩回,二老覺得公子這話說得很有水平。
“貌似,因偏見就放棄公子,有點不應該啊!”
“是啊!坦蕩堅持自我,雖有不同思想,卻能和睦相處,不正是說明,公子是君子不是小人嗎?若我們因為意見不同就疏遠他,又有何顏麵自稱君子呢?若他為了討好我們,就勉強自己苟同我等,也是小人行徑了。”
宮廷之中的侍者行事最是有規矩,若沒有主人吩咐,他們斷不敢議論這些。
二老心知那兩個侍者在這說那些話,是故意說給他倆聽的,不由歎口氣站了起來,隨即叫來隸臣搭跳板。
有這話擺在這裏,哪怕政見不同,他們也必須與公子保持好的關係,否則,他們的名聲就完了。
跳板搭好,樵老心急,已經跳了上去,漁老卻吩咐朐帶上他下午釣的魚。
那魚掛在船上吹了半天風,表麵已經幹了,吃起來又與鮮魚味道不同。
公子非普通小童,禮儀方麵還是做得周全些吧!
有本事的人,從不怕身無長物。
因為他隨時都能創造財富。
白景源吹了大半時辰的塤,這會兒正在喝水,並不知道任沂偷偷做了這種事,更不知道他家客廳以前掛著的一副字,竟有這樣的威力。
見二老去而複返,噌的坐起,不由頭大如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