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瑛篇（十）

  我決定，將他埋藏。埋葬在那個梨花飄散的春上，埋葬在那個十六歲的花季。


  月光下，我立於湖麵上，粼粼波光。天氣漸漸轉涼，入秋了，怎麽過得這麽快。該來的總是會來，公子蘭的母親找到我。


  王位，人心總是那麽貪婪，像我王兄，他有了王位，卻還想要更多，王權，沒有人可以壓製的王權，絕對的，至高無上的王權。


  我答應了，為什麽？是虧欠吧！我想我總該做點什麽。我好像理解了緗姐姐初到秦國的時候，若有若無的疏離，原來，是這個感覺。


  我知道，他無法做到那個位置，因為那個位置不屬於他。因為有勇氣的人，才能踏著萬人的屍體，登上那個至高無上，顯然，他不能。漸漸地，公子蘭的母親對我也沒有什麽好臉色了。


  夜色涼如水，我縮了縮肩膀，確實涼了。這麽涼的夜，王翦，他該和張瑾在一起吧！或許在營裏也說不定。想了想，不禁搖頭笑笑，怎麽有想起他來了呢？公子蘭和王翦真的是很不相似的人，但又是有些相似的人。一個確實如蘭花一般，從骨子裏的柔弱；另一個，禁得住戰場上的風沙，百煉成鋼。


  “夜深了，回去吧？”他拿了一件鬥篷，披到我的身上，牽了我的手“這麽涼，快回房去吧！”


  “無礙的，就是想一個人待會兒”我還是隨著他離開了，“夫君也要注意身體，聽說最近朝裏動蕩”


  “不過是一些老家夥.……”他輕輕歎息“還是算了，免得你聽了跟著我鬧心”
……

  我從前向往的生活，是這般嗎？平平淡淡的過了好些年頭，可是最近我越發的不安了，因為秦國那邊的動靜越來越大了，我開始害怕，王兄該不會是……我定了定神，自己很少幹涉朝政，但是真要是動起手來，照這個形式，早晚會有那麽一天的。


  我隻是沒有想到，那一天那麽早就到了。


  秦國要楚王去武關會盟，明擺著的，這個時候的楚國再也不可能是秦國的對手，楚王此去跟送死無益。但是公子蘭聽從他母親的建議，勸楚王前往會盟，果然，還是去了的，隻不過一去不回。


  楚國不能一日無君，正當公子蘭的母親興衝衝地準備讓她的兒子當王時，太子回來了，國君的位子，又打了水漂。


  新即位的國君沒有殺我們，但是軟禁了起來。沒過幾年，公子蘭的生母病逝，他自己雖有些頹廢，但是未傷及根本。侍弄些花花草草，倒也過得心安。


  隻是上天開玩笑似的，秦國的兵打進郢都了，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相同的夜晚，不同的人，又是同樣的話，“阿瑛，我們走吧！離開這裏，天下之大，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逃不了的，子蘭，你走吧！走得遠遠的”我推開他抓住我胳膊的手，獨自走開。我真的走不動了，我累了，你們都走吧！再也不要管我。


  終於，秦兵攻克郢都，公子蘭的消息我不知道，許是被楚王殺了，許是趁亂出逃了，我也不在意了。


  木匣子裏那隻香袋也有好些年頭了，味道早已沒有了。我從木匣子底座而夾層裏取出那隻匕首，薄薄的刀刃，發著寒光，似乎要把人心都要穿破。


  我想過，等他來，可是我又怎麽有臉麵呢？還是這樣幹淨些，也免得受那些傷痛，我還是憶起了那日的梨樹下，焰一般的顏色，刺傷了我的眼。紛紛揚揚的梨花瓣，鋪天蓋地般，隻可惜再也見不到了。


  室外，陽春三月，隔壁家的梨樹飄來幾朵梨花，落在地上，兩三瓣而已。


  室內，焰一般的顏色，案幾上流淌著，沾染了褪色的香袋，泛著寒光的刀刃，更加冰冷，盡管多了層顏色。


  再見了，再見。


  《番外.落瑛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