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猶存陌上影,回首已過千載間(四)
白起入宮已經有幾個時辰了,趙緗有些著急,今日不是上朝的日子,平白被喚去那麽長時間,清晨時分入宮,如今都過了半下午了,沒有一點消息。
原是白起回朝後,他向秦王建議乘勝追擊,若是能一舉拿下趙國,秦王稱霸的日子就不遠了,可誰知秦王聽了範雎的意見,聽說是範雎收了趙國的賄賂。
並沒有即刻拿下趙國,到了秦王後知後覺的時候,趙國漸漸恢複,再攻城有些困難了。秦王令白起再次攻趙,可白起自知極有可能失敗而歸,加上他不願再戰,屢屢拒絕。
最終不過幾句話,激怒了秦王,加上範雎添油加醋,終究惹了這禍端。
趙緗托人尋了法子又進了秦宮,政務殿內,生死不過秦王一念之差,白起與範雎更是劍拔弩張。
秦王怒不可喝,揚言要即可取了白起的性命。
那一劍可真是夠深,像是把趙緗的身子都給穿透了,她恍惚間就念起了她為了趙丹,挨了白起一劍,如今那日的玩鬧話,終於應驗了。隻不過是那日白起一劍,隻不過是淺淺的一劍,休養了半月就差不多了。秦王這一劍,真真是衝著奪人性命去的,衣襟處,大片大片的鮮紅,宮殿內,無人言語,隻聽得趙緗微弱的呼吸聲,和白起撕心裂肺的喊叫聲。
當秦王的劍抽出來時候,趙緗隻感覺天昏地暗,剜肉一般,似乎連呼吸都是痛的。
“你為何回來,我自知必死,你為何又來送死?”白起抱緊了懷中的人,罕見的眼底一片濕潤。
“太醫!太醫!”秦王急切呼喚道,他追尋了多年的女人,為了她的男人,不顧性命,自己在她心中果真是,微不足道!
“不必了……趙緗自知,活不過了……隻求,隻求大王放過武安君,饒過他一家老小,趙緗死而無憾……”趙緗隻覺得渾身冰冷得很,太醫施診的痛感都幾乎沒有感覺,說話越來越小聲。
“回大王,這姑娘未傷及要害,所以並未當場斃命,但傷口過深,微臣隻能簡單包紮,加上這位姑娘早已經氣血兩空,怕是……”太醫支支吾吾。
“怕是什麽!寡人養你們這群廢物是幹什麽用的!救人!她若是活不了,你們都別活了!”秦王怒斥道。
“大王,答應,答應阿綰,放過……”趙緗再無了力氣,隻能勉強呼吸。
白起看著榻上的趙緗,微弱的呼吸,竟有了一同隨她去了的念頭。
“好,阿綰,我答應你,什麽都依你,來人!武安君貶為庶人,發回邊境,做守城士兵!”秦王雖這般道,但卻給了洛溪一個眼神,洛溪隨著白起出了秦宮。
……
趙緗不知道自己苟延殘喘了多長時候,但總算是有了意識,但心慌的厲害,“大王,讓我走,好不好,將死之人……”
“阿綰,你竟如此不願待在寡人身邊。”秦王隻得答應,送她出城。
秦王並未隨著,馬車裏的瀕死之人,忽就有了力氣一般,該是回光返照吧!在她看見白起的一瞬間,自己柱了拐,伏在他的屍身旁,雙目暗沉。四圍隻剩了那把殘破的長劍,還有夕日欲頹。
火紅火紅的夕陽,最後的殘光,秦王終是失信於我,我還是失信於你,我們若是這般離去,雖說淒涼了些,但黃泉路上總不會孤單。
當慧兒察覺不對勁,趕著馬車回來的時候,隻看見趙緗伏在白起身上,夕陽的餘光,顯色格外蒼涼。慧兒半晌才急忙捂了夏兒的眼睛,“夏兒,你聽著,走!離開秦國!永遠也不要回來!”
她下了馬車,車夫駕著馬車離去,隻有夏兒的哭聲似乎還在耳畔。
……
鹹陽城郊,新多了兩個墳頭,銘文上隱約可以看出一些記載,商賈之女趙氏,與鹹陽商賈白氏結為夫妻……享年百歲,壽終正寢。
是慧兒圓了他們的夢,以夏兒的名義。
慈母,趙氏,慈父,白氏。
……
秦昭襄王五十六年,昭襄王去世,終年七十五歲。太子安國君繼位,是為秦孝文王,追尊已故母親唐八子為唐太後,與秦昭襄王合葬。立正妻華陽夫人為後,子楚為太子。
……
清晨,趙緗竟是被凍醒的,瓷磚地麵入秋後越發涼了。地上還碎了一直茶杯,該是昨晚摔碎的,隻是她似乎記得,昨夜的月亮出乎意料的又大又圓……
眼角有些涼意,怎麽好像是淚……昨夜好像做了一場大夢,隻是夢裏的人,夢裏的事,都模糊了,那人,喚作……喚作什麽……
怎麽心頭如此沉悶?像是丟了什麽東西似的……
“阿緗!怎麽還沒起?今個兒是你軍訓第一天,遲到了就不好了……”廚房裏傳來表姐的呼喚聲。
“知道了!”趙緗應道。
她總感覺頭昏昏沉沉的。
洗漱時候,對著那一頭青絲,竟有些恍惚,束起馬尾竟有些不順手,那夢究竟是什麽,怎麽那麽長,就像是過了,一輩子……
她見到她教官的時候,感覺很奇怪,明明是陌生的麵孔,怎麽那麽熟悉?
一雙劍眉,黑眸深邃,臉龐棱角分明,不苟言笑。
那教官奇怪的看了一眼趙緗,張了張口,終於說了句,“那位同學,看齊!”
“奧!”趙緗收回了心思。
隻聽得傳來一句,“我姓公孫,單名一個“起”字……”
趙緗抬起頭,竟不覺已經雙眸含水,他再說了什麽,趙緗在就沒有聽清,隻是哪一個名字,已經擾亂了她一池心水……
“那位同學,看齊!”他有些不耐煩的,又一次糾正,“同學,你叫什麽?”
“我,我……”趙緗一時失語,竟抽泣起來。
“哎,同學,你別哭啊!哎……”那教官以為趙緗身子不適,趕忙尋了陰涼地,叫她休息,“同學你到底叫什麽?”
“趙緗……”她緩過神來又道,“緗色的緗。”
“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那個“緗”你不必說,我又怎麽會不知道,許是命裏注定,雖是初見,卻像是久別重逢的故人。
終於,跨越千年,是造化弄人?還是天意如此?
或許那些夢境都不過是夢,一場生死大夢。
夢如人生……人生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