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霄寨起(2)
第二日,陽光明媚,中秋漸近,天氣依然十分炎熱。洛久清吃了些清涼小點,一個人在南月樓的歲靜河消磨了一上午的時光,隻看的歲靜河潺潺向東而去,雖然其勢不大,可從不駐足。洛久清心下多有感歎,她把蜜合色湘妃竹綾絹扇放在一邊,挽起了月白色的紗袖,露出玉藕一般潔白的雙臂。向著河畔更近的湊了湊,她俯身低下去,伸出雙手掬起一捧清涼的河水,放在鼻端嗅了嗅,竟然這樣香。指縫微張,水滴滴答答的溜走了,淋濕的手被徐徐而來的清風一吹,指間便纏繞上了絲絲的涼氣,心中積下許久的鬱結也跟著隨風而過,頓時身心舒暢了許多。洛久清唇角淡淡的揚起一絲笑意,不論世事怎麽反複,塵緣如何更迭,歲靜河始終汩汩東去,永久,永久。
“小姐,你在這裏呀,奴婢找了您半天呢。”湖月好笑的看著洛久清玩水,彎彎的眉眼愈發的嫵媚。
看到湖月一身雕冠紫,明豔豔的晃人的眼,洛久清眨了眨眸子,邊捋袖子,邊問著:“怎麽了?你沒和軟羽一起看錦緞去?”
湖月走過來,幫著拾起地上的扇子,回道:“奴婢要趕著差不多午膳時候回來,要服從門主之命查驗食物,所以留下軟羽還在那看,奴婢伺候您用膳。午膳已經備好,過去用吧?”
洛久清淡淡應了一聲,跟著湖月身後,半晌,她仿佛突然想起來一般,問道:“軟羽什麽時候就回來了?”
“估計也就半個時辰。”
湖月估摸得差不多,洛久清用罷膳後,緩緩的品著果茶,清香苦澀的味道彌漫在唇齒之間,令人神清氣爽。就在這當兒,她一抬眼看見軟羽急匆匆的跑過來 。 “事情辦妥了嗎?”久清放下杯子,拿帕子擦了擦手,眼睛卻是一刻沒離軟羽
。
軟羽微微喘了兩口,然後笑著點點頭:“奴婢去了十家錦緞莊,有的價格相差不大。次品的錦緞,用料與做工都是極差的,顏色不純且花紋不清晰,這種錦緞價格也就是一貫錢到兩三兩不等。中等錦緞一般是五兩以上,有些地方中等做工的料子明碼標價也有高到三十兩銀子的。至於優等錦緞……”
“嗯?如何?”洛久清皺眉凝視著軟羽。
軟羽亦是皺眉,沉聲道:“這個價錢相差太大了……一般的錦緞莊最多也就是七八十兩一匹,好的錦緞莊竟然寸錦寸金,一匹緞子有的能賣三四十兩黃金。”
“錦緞本就是綾羅綢緞布絹帛絲中要價最高的,看來其餘幾樣都不會超過三四十兩黃金。對嗎?”洛久清淡淡的望向天際:“尋常人家根本不會穿錦緞,這種衣服,隻有富貴人家才買得起吧……”
“是的小姐。”軟羽點點頭,神情染上了一點悲傷:“奴婢娘親還活著時,逢年過節,手頭有了積蓄偶爾也會買錦緞,就是那種最次的。小姐不知道,我愛的跟什麽似的……”
“唉。自古從來都是如此。百姓過的日子和貴胄判若雲泥。”洛久清神情仿若是滿天落葉般蕭瑟。
“小姐……”
“我心中已經有了計較。”洛久清唇邊抹上一層不易察覺的笑容:“若是無事就退下吧。”
人所擁有的東西,就不會珍惜了。以自己對洛府的了解,從洛久鳶下手是捷徑,這就不得不從一些華美衣物開始了。不急不急,自己等了許多年,有的是時間陪她慢慢玩,這以後的日子,定然,無比美妙~。
“慢著……”洛久清又叫回了軟羽:“讓湖月帶著洛府所有的探子到南月樓來。我會會麵。”
“是。”軟羽疑惑不解的應了下來,真是不明白小姐這是要做什麽呢。
淺淺抿一口果茶,洛久清的眼神飄忽到了很遠的地方。
洛久矽的生母,烏拉卡娜姨娘行事放縱,很愛喝北國一帶的烈酒。陳夫人便總讓她在賓客麵前喝醉,好讓她當場出醜。一次,陳夫人索性將喝醉的烏拉卡娜同一位新來的賓客關在一處,就此有了洛久矽。
昨晚……那樣古怪的玉麵羅刹……讓自己想起許多難以忘懷的事。是啊,洛久矽幼時,比起現在也算是天真爛漫,就是因為洛府那些人,還有他娘的死,一切都變了。從小,他們兩就看到其餘的姐妹們比他們高出許多倍的吃穿用度,很多仆人都過的比自己好。自己還記得,有一次,洛久鳶提著一籃子糕點,誘惑洛久清跪下就能得到美食。那時候不知為什麽,竟然也不覺羞恥……就當雙膝要碰地的那一瞬間,洛久矽把自己一把拉起來。幸好有他啊……而自己,卻總是不能幫他。他每日被逼著為夫人洗腳,往往要洗半個時辰,每每從憐妻閣出來都是一身髒水,甚至有時還要麵對下人的訓斥與苛責。
還有,那時的洛久鳶和洛久浣兩個人,總是騎在他身上讓他學短腿的畜生一般爬行,可是他從來不學。於是次次都被打的遍體鱗傷。他也不喊疼,或許,是將這一筆一筆記在心裏了吧。
每一次羞辱他,都伴著“雜種”這個字眼,都告訴他他的生母是如何的放蕩。最後,那幾個人竟然公然在烏拉卡娜姨娘的酒中放了有毒的蟲子,最後告訴洛敬,那蟲子是自己爬進去的。從此,洛久矽的性格越來越古怪難以捉摸,隻要有仆人一句話不合心意立馬當場親手殺了他。由於是府上唯一男丁,指望著繼承官爵,陳憐兒洛敬隻能打罵他,羞辱他,卻也不能真的殺了他,隻能拿著銀子擺平這些事。
最後,洛久矽不堪忍受。終於摔門而去,走前,殺光了自己外閣所有的粗使,因為他知道,這些都是陳憐兒的人。
“桃花娘子?”湖月又叫了一聲,無奈道:“主子您沒事吧?”
洛久清猛然回過神來,錯愕道:“什麽?”
“奴家叫了您好幾聲了呢,”說著向身後的人道:“看見桃花娘子了,還不下跪請安?”
那一眾人聽罷抖抖唰唰的跪了下去,磕著頭道:“奴才參見桃花娘子。”
洛久清微微一笑,這才發現很多都是洛府的人,看來都是探子呢,於是她端莊道:“都抬起頭來。”
“是。”說著洛府的探子們神情慌亂的抬起了頭。
青嬿,鬊鬟,這兩個洛久清是知道的。另外幾個……
“倒是有些個熟麵孔呢。嗬。在哪個閣做事?都說說。你先。”洛久清指了指青嬿。
青嬿全身害怕的一抖,低聲道:“奴……奴婢青……嬿……在……在洛久鳶內閣做事……”
身側是鬊鬟,她匍匐著身子說:“奴婢,鬊鬟……在陳夫人外閣做事……”
下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不慌不亂的對著洛久清磕頭:“奴婢珂月,在鳳凰台做事。”
緊接著一個小廝嗬嗬笑著說:“奴才磚兒,在洛久姩外閣做事。”
後麵是一位老婆子,她先是咳了兩聲,然後行了一禮:“老身蒹湞,是驗水房的掌事。”
洛久清聽到這個不由得瞪大眼睛:“老媽媽是驗水房的?”這可是非常重要的職位,想要下毒就不是難事了。
蒹湞點點頭。
另幾位都隻是打雜的,算不得好差事,但加在一起卻也讓洛府完全沒有了死角。
湖月嬌媚一笑,無限的撩人風情,她柔弱無骨的揮揮手,那一眾人便忙不迭的散了。
“桃花娘子?”湖月試探的問了一句:“您心中可是有計較了?”
滑嫩的手執起小扇隨意扇了扇,洛久清的唇邊勾勒一個古怪的笑容:“自然的。”
“有了計較真真是極好的。”湖月吐了吐舌頭,絢爛一笑:“桃花娘子悶了這許多天,可想出去走走?”
洛久清抬眸看著天空,感歎著秋日的天高氣爽,不由得淺吟一句:“‘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你這麽一說,我倒有幾分想出去走走的意思了。”
湖月挑眉點首,語氣溫潤:“湖月倒知道一個好所在。正該桃花娘子這等有慧根的人去得。”
“慧根?我哪裏有什麽慧根呢,和世人一般貪嗔癡罷了。”
湖月搖頭,她眉目如詩如畫一般安詳美好,“大凡世人無不起心動念,貪嗔癡有什麽錯呢?”
洛久清低低出一口氣,她眼眸低垂,細碎的陽光為她的周身鍍上一層金邊, 哀歎一般,她開口:“我又何嚐不想做到無妄無我?隻是落入這塵網中,再逃脫不得。”
是啊。湖月心中感慨萬千,但她口中答著:“湖月可不這麽認為。奴婢小的時候去聽佛理,說人生煩惱無不是心靈迷惑所致,其中“貪、嗔、癡”是人生痛苦的根本,隻有佛不會有。所以湖月覺得,若是人人都可以了了這煩擾,豈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佛了?”
“嗬,你說的不錯,正是此理。”洛久清笑著點了點頭,“你我並非大慈大悲之徒,根本是修不得佛的。而正因人世的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取蘊苦,我們才能品出這人生。”
湖月笑了笑,“小姐都明白八苦難免,這已經超出常人許多,如何還去不得一個修身養性的地方?”
“何處?”
“卻塵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