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殺她（1）
瀾音彎，夜風舒爽。洛久清一人跪在一顆夾竹桃下，不遠處幽幽幾點燈光讓人很難看清路麵。
洛久清麵無表情，冰涼的青石板雖然溫度舒服，卻硌得人生疼，洛久清也不起來揉揉，隻是一味跪著。
大而漆黑的眼眸不曾閉上，整整一晚，洛久清跪的身姿挺的筆直，雙腿跪的直到腫的變了形，不過藏在裙擺裏並不容易發現。而洛久清似乎也並不覺得疼。
陽光剛露出一縷，洛久清便起身準備去憐妻閣。但她站不起來了。掃路的丫鬟看見了也不幫她，反而抱著雙臂準備在一旁看好戲。
洛久清抬眸，輕輕看了一眼那丫鬟，丫鬟也挑釁的看了一眼洛久清。洛久清竟不惱，隻是柔柔的一個笑意，然後她展平雙腿，硬生生的、爬了過去！
她神情如常，麵容也依舊美麗，甚至跪了一晚也不曾有一絲憔悴，隻是那眼裏微微露出的一股子倔強是和平日裏不同的。
她爬著，一下一下，從不停頓，就這樣，爬到了憐妻閣。
憐妻閣外有哭聲。
是軟羽和牙兒兩個，跪著向憐妻閣裏麵喊著：“小姐？小姐？夫人……你放小姐出來吧！”
陳憐兒的粗使侍女好像叫鬊鬟的，長的很溫柔的樣子，眼神卻無比刻毒：“閉嘴！夫人說了，她就是不放，你們跪著等吧。”
“軟羽。”洛久清停在軟羽身後，聲音是驚人的嘶啞，和微微的喘息。
“小……”軟羽和牙兒回頭，看著癱在地上的洛久清：“你……”淚水淹沒了要說的話，兩人從來不曾如此震驚過。
“快扶小姐起來！”軟羽說著就要去攙扶，卻被洛久清攔了下來。
洛久清不在意的笑了：“沒用的，我根本起不來，扶也無用。”
牙兒突然抬頭看向憐妻閣，眼神是刻骨的狠，似乎能把憐妻閣燒個精光。
軟羽掩去眼中不輸於牙兒的狠意，揉著洛久清的腿，眼看著洛久清的臉，隱隱有哭腔：“小姐這是怎麽了？”
洛久清搖頭，意思是不願多說，然後就要爬進憐妻閣：“陳夫人在等我。”
軟羽看著洛久清那匍匐的身影，突然就無比辛酸，她微微用力，將軟癱的洛久清扶起來，然後對著牙兒道：“你把小姐腿抬起來。”
牙兒照做，也是使了吃奶的勁的。到底洛久清非常瘦，兩人還能將她抬起，就這樣抬進憐妻閣。
陳憐兒還沒有梳妝好，牙兒和軟羽便將洛久清安放在椅子上，兩個人揉著洛久清的腿，時不時聽見抽泣的聲音。
沒一會，洛敬，陳憐兒，朱姨娘，阮姨娘和洛久鳶，洛久浣，以及洛久姩都陸續進來了。
大多數人看到洛久清這幅樣子都從心底笑了出來，隻有洛久姩，好奇的看著洛久清：“清姐姐的臉色怎麽這麽差？”
洛久清笑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洛久姩就被麵色緊張的阮姨娘拉過去了。
“好了。”洛敬看起來仿佛很生氣的樣子：“果然是有什麽樣的生母就有什麽樣的女兒，洛久清真是把洛府的臉丟盡了。”
陳憐兒將雙手比在自己麵前看昨日新染的鳳仙花，隻淡淡一笑，不做言語。
堂上唯有朱姨娘附和了一聲，洛久浣又是狠狠的瞪了一眼她，朱姨娘頓時也不敢說話了。大廳上靜悄悄的，可怕的氣氛彌漫在其中。
“給我起來！”洛敬打破詭異的安靜，對著洛久清狠聲道：“不害臊！還安坐著呢！”
洛久清也不為自己辯解，扶著牙兒和軟羽的手就要站起來，奈何腿上無力，整個人就這麽癱了下去。
看著洛久清倒在地上，屋內幾十個主子奴才的都笑了，是那種大聲的，狂妄的，不可一世的笑。
洛久清的發蓋住了她的神色，看不到她究竟是何種表情。一旁的軟羽和牙兒並不能在主子麵前辯解，隻咬著牙，含著淚將洛久清攙起。當掩蓋在她麵上的頭發散開的那一瞬，眾人清晰的看到，洛久清臉上那真誠的，得體的，溫柔的笑容。眾人不禁一窒，不可思議的看著洛久清。洛久清開口，是可怕的嘶啞：“久清錯了，任憑老爺夫人處置。”
洛敬冷哼一下，指著洛久清：“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從現在起，你給我回你的房子待著，一日三餐有人給你送去，無事不許出來，也不許有人去找你！要不是纖兒求我你看我不打死你！我和夫人會早點給你找個人家嫁了！”
“嫁？”洛久清蠱惑的壓低聲音，使嘶啞的嗓音更加低沉：“如此，久清謝過老爺夫人厚愛了。”
“姐姐……”姩兒弱弱的開口：“娘說過隻要姩兒劃完半年的字帖就可以和姐姐玩，姩兒馬上就要寫完了，可姐……”
“你說什麽？！”陳憐兒怒不可遏的看著洛久姩：“什麽娘？我幾時說過這話？來人，先給我把洛久清拖到流清閣，別礙事！”
洛久清很快被帶走，而姩兒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嚇壞了，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阮姨娘馬上扇了姩兒一巴掌，罵道：“夫人才是你娘，你叫我姨娘才是！你怎麽總是記不住？”
巴掌不重，但是看得出阮姨娘非常心疼。陳憐兒倒是更生氣了，她叫下人把洛久姩帶過來，然後狠狠扇了這個不過十歲的孩子，扭頭對著阮姨娘道：“洛家的孩子做了錯事自然有做主子的管，你不過洛府一個得臉的下人，有什麽資格碰我洛家的孩子？主次不分！究竟誰是正妻？”
阮姨娘大驚，她趕忙跪下，滿滿的是哭腔：“夫人……我……我並沒有這樣的意思，姩兒還小，夫人是不是下手有點……”
陳憐兒聞此對著姩兒又是一巴掌，小小的姩兒挨了兩巴掌，卻不敢哭，隻是扁著嘴，眼淚馬上就要傾瀉。
“好了好了！”洛敬溫柔的拍拍陳憐兒的肩：“不管怎麽樣別打孩子。”
“嗬。”陳憐兒玉手拂過自己的臉龐，拂過她眼下的朱砂痣：“老爺心疼了。”洛敬看到那顆朱砂痣，眉宇狠狠擰起，眼神卻愈加溫柔：“我們的孩子，我定會心疼。”
陳憐兒長長出一口氣，然後起身：“好吧。這事我看在老爺的麵上就不計較了，好了，你們都下去吧。”說著挽過洛敬的手臂，溫聲道：“我這裏有雨前龍井，是母家送過來的極品，老爺嚐嚐？”
洛久鳶忙跟過去：“我也嚐嚐。”
陳憐兒戳戳洛久鳶的小臉，笑道：“一並來吧。”
說著那三人便走了內閣，傳來一連串的歡聲笑語。
朱姨娘和洛久浣說著什麽也走了，兩人都極失望的樣子。隻有阮姨娘扶著胸口抽泣著，姩兒嚇壞了一般還現在上座的腳榻上，兩人都不敢說話。
早晨氣候舒適，洛久清卻不能出去賞花，她癱著雙腿，不住的咳著。
牙兒在一旁抽抽搭搭的哭著，手上卻一刻不停的給洛久清的臉抹藥。軟羽麵無表情的給洛久清的雙腿拍打著，她睫毛垂下，看不出眼底所想。
洛久清的臉上敷著一層膏藥，手中捧著一卷書。
“最近幾日大小姐就回來了，我們去給大小姐說！”牙兒突然抑製不住的放聲大哭：“憑什麽不讓人出門？憑什麽？”
洛久清笑笑，挑眉：“大小姐要回來？”
“是啊。”良久無話的軟羽點點頭：“聽說姑爺家裏出了事，已經走了五六日了，走前說可以讓大小姐回娘家，估計就是這幾日。”
“哦。”洛久清不感興趣的應一聲，又捧著書看。
半晌，牙兒看那兩人都沉默著，自己便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道：“給大小姐說說嗎？”
洛久清放下書，吹著茶，完全風輕雲淡的一副樣子，良久，她才抬眸笑道：“有什麽好說的，她初為人婦，哪裏想得到我們。”
牙兒還想說什麽，軟羽給她遞一個眼色，牙兒便像斷了線的紙鳶一般神色猛然黯然。沒過多久就說自己不舒服然後去院裏透氣了。
牙兒剛走，洛久清便看著軟羽的眼眸問：“他們多久了？”
軟羽一下還沒反應過來，疑惑道：“什麽？”
洛久清看著牙兒，隻笑不語。
軟羽恍然大悟，然後搖頭道：“奴婢也不清楚，左右這是她自己的事，奴婢不好問。”
洛久清讚許的點點頭，微笑，眉目如詩如畫：“你做的不錯。”頓了頓，她似是想起什麽，又加一句：“不必告訴她我知曉此事了。”
軟羽點頭，揉著洛久清的腿，不曾抬眸，答道：“這個是自然的，奴婢有分寸。”
“不錯。”洛久清看著軟羽成熟的臉龐點頭：“你是個有頭腦的，但牙兒……你多關照，適當提點，莫讓她吃虧。”
“是。”軟羽應了，然後放下帳簾：“小姐現在睡吧，吃點東西嗎？”
洛久清搖頭，咳了兩聲：“不了，昨晚風涼了肚子，現下什麽都不想吃。”
“那奴婢給你灌個湯婆子去。”軟羽淡淡一笑：“小姐睡吧。”
洛久清閉眸，歎口氣道：“我也是倦了。你去吧。”
軟羽行了一禮，便悄然退下。
睜眼竟是第二日早晨了，牙兒正在烹茶，看到洛久清醒了，笑著迎上來，侍候洛久清漱口潔麵。軟羽正好此刻進來，洛久清便把她叫過來，笑著說：“我倒是有些餓了，給我做點小點吧。”
碧桃旁軟羽自己開了一個簡單的灶做小點的，恰巧剛做好一盤紅豆酥，便溫了花茶一並拿了上來。
用過後洛久清感到略略恢複點體力，她試著站起來，隻是腿仍然麻著。讓人不禁微微歎了一聲，於是麵無表情的重又躺回床上。
“這個多揉揉才得好。”軟羽拿捏著力道又開始給洛久清揉腿，洛久清依然感到腿上沒什麽感覺。
“噔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恍然看到門外一襲白衣，依稀有清香的玉蘭氣息。
“傅公子？”洛久清閉上眼，似乎是在歎息著。
真是不知道此人為何在這個時候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