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府艱辛(1)
今兒一大早,天還黑的不見五指,陳憐兒已經傳洛久清去見她。
洛久清來不及綰上華髻見夫人,隻是鬆鬆的垂髻,別一把藍色蝴蝶卡,瀑布一般的黑發垂在腦後,鬢角細碎的留下,平添一抹好看的剪影。
腰帶隨便打了個結,沒有過多繁複的樣式。時間吃緊,簡單裝扮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隻是陳憐兒又把此作為一個把柄,把洛久清好是一頓譏諷。
“你倒是很得幾分徐姨娘的親傳。”陳憐兒穿戴華美珠光寶氣,她呷一口茶,用帕子擦擦唇,眼睛並不看洛久清:“未出閣的姑娘,一點樣子都沒有,也不害臊!”
“給夫人請安。”洛久清恭敬的行禮,並不在意陳憐兒的冷嘲熱諷。
陳憐兒狠狠的看著洛久清,唇角緩慢的抖動一下,把杯子塞進身後侍女手中,起身整理羽衣,她撫摸著光滑的綢緞,聲音擲地有聲:“還杵在這做什麽,滾去廚房撿菜去!”罷了她似是還不解氣,語氣愈發惡毒起來:“看你穿的破舊的醜樣子,多看一眼都惡心!快滾!撿不完菜就別滾到流清閣。還有你的兩個丫鬟出去倒恭桶!都不許閑著!”
洛久清這次沒有露出笑容,隻是凝視了一會陳憐兒,片刻後輕聲道:“不必麻煩丫鬟們了,這些活我幹了就是。”語罷又是溫柔的笑意,看起來竟是十分真誠。
陳憐兒雙眸狠厲的拂過洛久清的笑容,打量了許久,仿佛是第一次看清她,眼神裏是亮晶晶的老謀深算:“哦?既如此,你去倒完洛府的恭桶,你的兩個丫鬟去撿菜吧。”
洛久清盈盈下拜,嬌弱道:“是。”語罷步履輕盈,眉目淡然,很快走了出去。
向來倒恭桶都是小廝的工作,從未聽說過哪個小姐幹的,洛府的仆婢們聽的有趣,全都跑出來看。
軟羽和牙兒也來了,兩人原本是眼淚汪汪的,但她們看到洛久清恬靜的神色都怔住了。不過隻片刻後,兩人止住了自己的心緒,軟羽趕著讓牙兒去撿菜,自己來幫小姐。
洛府如今主子住的有五個閣,憐妻閣,飛鸞閣,浣芕閣,悅心閣,嫊姩閣。這五個閣分別在洛府不同的角落,一路兜兜轉轉,軟羽去閣裏提出兩桶,洛久清在門口接過一桶,兩人都不說什麽。
洛久清麵上淺淺溫潤的笑意流轉,依舊美人如玉,仿佛手中提的是一籃芬芳花瓣。軟羽麵無表情,看也不看裏頭的穢物,二人並肩從容走著。
丫頭小廝們看她們二人沒什麽反應,都覺得無趣,紛紛都走開了,捂著鼻子離得遠遠的。
就這樣在眾人嫌棄的眼光裏一路走至瀾音彎時,恰逢洛久鳶正在那裏簪花玩。她看到洛久清這一幕可是笑壞了,她以袖掩口,說不出的風情萬種:“你提的這是什麽醃臢東西?”
洛久清平視著她,眼眸定定的,睫毛都不曾抖動一下,聲音一如往日平穩:“回四小姐,這是五穀輪回之物。”
洛久鳶眼神厭惡的看著恭桶,白嫩的手不住的拍在自己的胸口上,手上閃耀陽光的紅寶石晃人的眼:“快拿走!真是汙穢不堪!”語罷她冰冷惡毒的看著洛久清不變的麵色,眼神像極了她母親:“你這種人,幹這種事最合適不過了,哼,遲早有一天我會把你送到你那個生母出閣的地方,你說呢?”
徐莞琴15歲就進了風月館,出閣之地便是煙花之處,洛久鳶不過是在侮辱她罷了。洛久清心下了然,於是麵上裝作未聞,隻直直走出了瀾音彎。洛久鳶也並不想和她多談,捂著小鼻急急的先一步洛久清走了。
出了瀾音彎,是閑梅園,這季節也沒什麽好看的,於是洛久清並不駐足。繞過閑梅園,是鳳凰台。
鳳凰台是洛府中心,已故的聖高莊端仁德萬川皇後曾在這裏坐轎入宮為妃,那是近百年前的事了。洛府興盛由此開始,從此,未衰。
後百年鳳凰台被奉為洛府至尊,鳳凰台朱欄總有專門的人新抹,巨大的白玉磚鋪滿台麵,金線擰成的流蘇護在鳳凰台的朱欄上,風吹過能帶起流蘇上新熏的香,那是名貴的麝香,除了宮廷人士一般官宦之家享用不起。
“仔細踩到花!”看守鳳凰台的老婆子狠狠的看著兩個人,並沒有因為洛久清是小姐就恭敬些許,反而仗著自己的差事數落起洛久清來,她和幾個小丫鬟站在一株株名貴的芍藥花圃前,好像是防著洛久清偷一般,語調急促:“快走快走!”又失聲道:“慢點慢點!仔細裏頭醃臢的東西濺花上!”
繞過鳳凰台,向東走不遠就是一條小道,一直通向外部。
“小姐放在那裏,我來倒吧。”軟羽將恭桶中的穢物盡數倒入這一堆土裏,然後拿鐵鍬翻動土層,隻聞得惡臭陣陣,讓人由不得作嘔,軟羽麵上抽搐了一下。
洛久清恍若未聞,自己將一整桶穢物倒了。一旁的軟羽一看洛久清麵上溫柔的笑意生生出了一陣冷汗,馬上接過洛久清手中的空桶,洛久清也沒什麽反應。
“小姐?”軟羽試探的叫了一聲洛久清。
洛久清唇角笑意淡淡:“走吧。”
“前麵是歲靜河呢。”軟羽扭頭看向那一片淺淺的帶著花瓣的清水:“不如去洗洗手?”
洛府的恭桶每次倒完就放在固定的地方,讓專門的人清洗,軟羽不等洛久清答應就快走幾步放好恭桶,洛久清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隻呆呆的站在土堆旁。
待軟羽回來,兩個就走向歲靜河。這已經是出了洛府的地方了,沒有出閣的姑娘出府是件極其不妥的事,但軟羽一向愛幹淨,實在不能忍受,洛久清也沒有反對,不一會兩人就走到了歲靜河。
歲靜河的水帶著莫名的香氣,溫度有一絲清涼,很舒服。
“看啊!”身後突然有一個做作的聲音不懷好意的響起:“我們洛府的三小姐呢!”
旁邊一個女聲吃吃的笑,捏著嬌滴滴的嗓音附和道:“正是呢,不知三小姐做什麽的出府了。”
洛久清沒有回轉身子,軟羽便也充耳不聞,身後那兩個丫鬟卻仿佛是要激怒她們一般,說的話越發刁鑽起來。
軟羽幾次想反駁,都被洛久清的眼神安撫下來,那兩人說的無趣,便停下來一陣。
“她們聾了?”其中一個聲音有點氣急敗壞:“還是傻了!”
“不知道!”另一個幹咳了兩聲:“左右要交差的,這怎麽辦?”
“嗬!讓我說推了下去如何?反正河水淺淺的,讓她們洗一洗!”
說著兩雙手就推搡起洛久清和軟羽來。洛久清軟綿綿的,也沒什麽反應,馬上就被推了進去,軟羽卻真是忍不住了,她掙紮著轉過來:“你們是什麽東西!也敢推小姐!”
“奴婢是二小姐的丫頭,二品。”那丫鬟生的微胖卻長的可人,她聲調古裏古怪:“那一位是四小姐的丫頭,一品。”
洛久鳶的貼身丫鬟青嬿素日裏是常見的,飛揚跋扈,又兼生的漂亮,所以更加囂張。洛府唯一的少爺原先還沒有和洛府斷絕往來的時候,這丫鬟據說和大少爺十分要好。而那大少爺洛久矽現下能不能再回來很難說,如果重新回府難保不收青嬿做通房,雖然洛敬還在氣頭上不許人提起少爺,但血濃於水誰知後話,所以平日裏眾人並不敢得罪她。
軟羽氣的顧不了那麽多,隻是她如何敵的過兩個人,隻片刻,她就被推進水中,全身濕透。
那兩個丫鬟在岸上笑了一陣,又侮辱了一陣,便走開了。
軟羽急忙去扶洛久清,隻見洛久清呆呆的坐在水中,渾身濕淋淋的,頭發上不時有水珠子滴滴答答流下來,襯的她的臉越發雪白。
“不必了。”洛久清的聲音裏透著薄薄一層涼意:“我靜一靜。”
“在水裏?”軟羽大吃了一驚:“萬萬使不得啊小姐!而且……那前麵的馬車上有人,像是在看著這裏,已經有些時候了。”
有人在看著這裏?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