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清軟羽
轉眼二月過了大半,天氣越來越好了,除卻晨晚略有涼意,其餘時間非常溫暖。所以閑梅園的梅花已幾乎凋盡,但是瀾音彎的迎春緊接著開遍了,黃燦燦的一片,非常美麗。
自從洛久纖護了洛久清後,陳憐兒便不願再見洛久清,聽聞洛久清身子好了也命令她不許來請安,每日會傳小廝過去給她安排活計。
今日還早,洛久清便再也不能睡了,索性起來,捧了《蘇東坡集》看個不住。牙兒去領上個月的月例銀子和衣服料子。過了約摸半盞茶的功夫,牙兒嘟著小嘴回來了,手中空空。
“許管家讓小姐親自去領呢!”牙兒的眼淚都快出來了:“說是牙兒來他是不發的。才不聽牙兒好說歹說。”
洛久清微微閉眼,片刻。
“好。”語罷抬腳向份例房走去。
份例房離流清閣不遠,拐過一個彎,差不多就到了。這裏的結構沒什麽特別的,不過地方很大,每天的人也很多。遠遠就見一眾婢女小廝出出進進,牙兒皺皺眉,想說什麽還是沒說出來,終於隻得扶了洛久清走進去。
許管家正監視著賬房算每個閣的月例銀子,看到洛久清來了並不問安,反倒是洛久清先給他打招呼:“許管家。”
許管家這才抬起眼瞼,這是個麵容可憎的老男子,年齡約摸五十歲上下,他周身穿著名貴的錦緞,手上戴著大的嚇人的金指環。
“三小姐來要銀子?”他冷冷的笑著:“先侯一會子吧。”
洛久清點了點頭。許管家也不照顧著讓坐下,自己泡了杯紅茶,悠哉悠哉的吹著茶葉。
也不知過了多久,許管家突然起身,麵上是諂媚的笑容:“給四小姐問安,小姐移千金之軀所為何事?”
洛久鳶嫌惡的站在門外,話語尖刻:“你給本小姐算算!每個月月例銀子隻三兩三,其中胭脂、香粉、發膏、鉛華、熏料、黛石還有一應的發簪步搖,全算在這三兩三裏,你自個兒好好算算夠是不夠!本小姐好不容易讓爹漲到了五兩,你這老糊塗竟少發了!你說!本小姐若不拿你該拿誰!”
“是是是。”許管家忙不迭的一連聲道:“可不是老糊塗了!快快晶兒過來給四小姐補給缺的銀子!”說罷他又向洛久鳶行了一禮,非常恭敬道:“正好皇上新賜了幾匹上好的緞子,等老爺分完小的想法子再給小姐勻一匹。”
洛久鳶不屑的挑挑眉:“你意思是爹不會賞我?”
許管家擦擦汗,趕緊解釋道:“小的並沒有這個意思!老爺總是最疼小姐的……”說著他最小的女兒許晶兒走了過來,晶兒約摸九、十歲,長的很是機靈的樣子,穿的也比一般的丫頭貴重些。她恭敬的向洛久鳶行了一禮,然後脆生生道:“管家對四小姐總是最上心的。”
洛久鳶身後的侍女接過銀子,冷笑著對許晶兒說:“那不如把緞子全給四小姐表表你的心。”
“可老爺還未示下……”許管家額頭生出許多晶亮的汗水。
洛久鳶並沒有注意到,因為她無意瞥見了洛久清。她款步上前:“是你呀。”
洛久清微微一笑:“見過四小姐。”
洛久鳶彈了彈翠綠串珠百蝶裙上的金珠,笑笑道:“怎麽,來領月例銀子麽!”
洛久清得體一笑,輕輕點首。
洛久鳶的玉手扶上腕上一對浮雕刻花的金鐲子,連眼也不曾抬:“許管家……”
許管家忙拿來洛久清的月例銀子。
“左不過一句話的功夫罷了。看你的樣子等了許久呢!”洛久鳶掩了嘴吃吃的笑著,轉身離開,眼底眉梢都是得意的神色。
洛久清並未在意,隻吩咐了牙兒去接。可誰知牙兒剛伸出手,許管家的指頭便微微張開,隻聽得清脆的幾點聲響,銀子全掉在了地上。
“你……”牙兒的小手緊緊握成拳狀,一雙杏眼睜的圓圓的,一時氣的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許管家帶著幸災樂禍的笑定定站著,許晶兒把玩著一株迎春,不時斜眼瞥一下洛久清。
洛久清的笑容卻是愈加溫柔,仿佛能將人溺死其中。她輕柔卻堅定的拉住氣的發抖的牙兒,自己俯下身,從容優雅的一一拾了起來。
“小姐……”牙兒的淚水如決堤一般飛淌:“小姐怎麽能由著他們這般作踐!”
洛久清執起帕子擦了牙兒的眼淚,刮刮她的鼻子,柔聲道:“好了,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哭什麽?”
牙兒正待還要哭,突然從門口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哀嚎,驚的牙兒忍不住顫了顫,那聲音尖利淒涼,讓人心驚:“求你了許管家!借奴婢些銀子吧……”
許管家充耳不聞,重又回去監看賬房算賬本。
片刻間,隻見得一個憔悴至極的丫鬟跪著爬了進來,她的眼已哭的和核桃一樣腫:“求求管家……借奴婢幾兩銀子吧……奴婢的母親沒棺材下葬……奴婢想盡盡心呀……”
洛府規矩極嚴,奴仆之間禁止互相借錢,免得生許多的是非,借錢隻能找管家,管家會將她下幾個月的月例銀子提前發了。並且在洛府是不給二等以下奴才給假的,看這丫鬟的穿著,頂多是個三等,三等丫鬟的餉銀很低,就算是再發幾個月也統共不過四五兩,頂多置辦半副棺材。
許管家冷冷的抬頭:“沒了棺材下葬一樣可以,我不會放錢的,你去吧。”
那丫鬟一聽這話渾身便沒了力氣,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仿佛沒了氣息。
許管家看了一眼,皺眉厭惡道:“來人,抬出去!”
洛久清忙過去蹲在那丫鬟身側,抬頭問牙兒:“我房裏共有多少銀兩?”
牙兒不確定的看看那個三等丫鬟,又看了看洛久清:“小姐怎麽問這個?”
洛久清退開了左右而上的小廝,小廝們本也樂得清閑,便抱臂看著好戲。
牙兒弱弱的開口,有細微的顫抖:“約摸七兩。”
洛久清一個月的生活費下來不過一兩多,於是對牙兒堅定道:“你完了拿上個月剩的些銀子給這個姑娘。”
這丫鬟一聽這話猛的坐了起來,拉著洛久清的手說不出話,好半天才斷斷續續的謝了洛久清。
“奴婢軟羽謝三小姐。軟羽必為三小姐做牛做馬。”
洛久清溫柔的將她扶起:“我幫你並不為你的報答,你隨牙兒取了錢便托人送去吧,誤了工可是要扣銀子的。”
“軟羽……軟羽想來服侍三小姐!”軟羽突然轉頭看向管家:“上次管家不是幫大小姐打聽過嗎?”
許管家看著透光的茶水,不屑道:“大小姐吩咐撥派個人侍候她,奈何全府竟沒誰願意。大小姐又最是不願強人所難,這事已然了了。”
軟羽跪著爬到許管家處,磕了幾個頭,哭泣道:“管家好歹答應這事吧”
許晶兒陰冷的打量了洛久清一眼,又嫌惡的看著軟羽:“滾吧。”
許管家小小的眼睛裏滿是精明算計的光芒,他捋了捋胡子,慢聲道:“慢著……若是此事成了,大小姐說過重重有賞……”他又沉吟片刻,屋內的人都看著他。
洛久清搖頭走上前來:“我這裏並不再需要……”
“我若是要塞給你,你能拒絕?”許管家不客氣的打斷她:“我記得軟羽是阮姨娘那裏外閣的粗使丫鬟,你這兩天交代好你的活計就可以去流清閣了。”
軟羽聲音突然低了下來:“請管家問問三小姐的意思,奴婢不願讓小姐為難。若是小姐不願,奴婢就不去了。”
許管家一聽這話不由得笑了:“她?”說著看了洛久清一眼。洛久清與他微微對視。
她長歎一口氣,既然見軟羽如此誠心,便也應了下來。從此的流清閣,看來是要多個人了,竟然有人會願意服侍自己麽?
沒過兩天,軟羽便從阮姨娘那裏撥了過來。像這種三等的粗使丫鬟調換是經常的事,阮姨娘便也不曾放在心上。由於軟羽的級別沒有變,所以她隻能住在流清閣外閣繼續做粗使丫鬟,無事不可踏入閣內。隻是……洛久清的流清閣十分簡單,並無內外閣之分,隻有一個偏房。素日裏洛久清與近身的二等丫鬟牙兒睡在流清閣上房,軟羽便安頓在了偏房。
這是個勤奮的丫鬟,每日天不亮就開始掃院落,挑水,擦洗,並且步子很輕,吵不到別人。洛久清很是喜歡她,再加上流清閣仆從少的可憐,所以平時的流清閣並沒有等級之分,三個人很是安逸的過了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