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公子
晨起感到寒冷難耐,推開門竟見滿園銀裝素裹。洛久清翻出一套樣式老舊的狐衣大氅,抱著半新的青緞暖手向陳憐兒請安去。誰知在憐妻閣門口站了半天都不見有人來傳通報,讓洛久清平白無故的在冰天雪地中待了許久。最後才得知消息,陳憐兒的新女婿今日又來了,正在逛花皖呢。
洛久清渾身冰涼,半舊不新的衣裳難以抵擋這凜冽的寒風,她的手早就已經冰冷刺骨,毫無知覺。就連素日不太怕冷的牙兒,今日也凍的呲牙咧嘴。而往日裏神色總是波瀾不驚的洛久清,她雙頰生的那抹令人心驚的殷紅,清晰的提醒牙兒她主子或許是病了。
回到流清閣,房內微弱的熱氣讓洛久清早已冷透的心有了一絲回暖,整個人都懈怠下來,準備休息。隻是,牙兒才剛剛為洛久清鋪上藕色的兔毛小毯,就有小廝傳她們,說是要去掃閑梅園與瀾音彎的雪。
牙兒大怒:“這可不是陳夫人故意的麽!”
小廝懶散的看了看她:“小的不過是為著夫人傳個話,姑娘有什麽話大可自己告訴陳夫人。”
牙兒還想要爭辯什麽,卻被洛久清攔了下來:“左右我去也就是了。”
“還是三小姐明事理。”小廝略帶輕佻的看著洛久清,並沒有轉身離開。
牙兒這下更是不能忍:“哪來的混奴才也敢抬頭看著主子嗎!仔細著我告訴老爺!”
小廝慌亂:“小的無撞,這便去了,還望姑娘保全小的!”說完一溜煙跑的沒了影。
洛久清也不生氣這事,仿佛和自己毫無幹係。她隻是靜靜地看了看自己潮紅的麵色,然後淨了手,用鉛華細細的勻了麵,蓋住自己病態的紅潤。牙兒不忍她這般要強,卻也知道勸不得,隻好轉過頭去。
最是化雪時辰冷。瀾音彎小道本就濕氣頗重,再加上皚皚白雪,更是寒意透心。洛久清執著枝幹做的簡易埽把,與牙兒兩個人竭力清掃著。當掃出瀾音彎,快到閑梅園的角落處,洛久清看的幾株迎春花開了,不禁心中喜悅,步調稍稍停駐。牙兒也高興的看著這幾株輕啟小口的迎春,正要說句什麽,卻突然變了臉色。
不遠處,陳憐兒等一眾人正在向這邊走來。她們的麵上盡是濃濃的嘲諷。
遠遠的就聽的洛久鳶先開的口:“你真真勤快。”並不稱呼她為姐姐。
隨後有一藍一紅兩個男子身影走出,洛久清的頭已經在這天氣中凍的發昏了,看的並不真切。
洛久浣急急跟在那位紅衣男子身側,她指著洛久清對那男子笑的自然:“這是我們府裏的三……小姐?”疑問的語氣,裏頭有按捺不住的笑意。
洛久清定住眼眸,恢複一貫的溫柔,含了星星點點的笑意望向眾人:“見過老爺,夫人,各位小姐,和這兩位公子。”目光流瀉於那紅衣男子,竟然是那日少年。她眉心微微一動,本以為是老爺新收的門客,如此看來,是新女婿一夥人了。
“我已見了她。”紅衣少年似笑非笑,眼眸媚人卻又有男兒狂妄。
洛久浣大驚:“公子不要被她狐媚了去!”
洛久清聞此一笑,打量了洛久浣兩眼,隻見她今日一身微厚的翡翠色繡折芝堆花對襟外衣,下麵鋪一件及地的碧青鳳尾裙,腰束花結繁複,上麵修飾環佩叮當。妝容精致,額間的花鈿是金紙折的,雙頰的胭脂是上好的水色,一點桃花色點絳唇含著三分嬌弱。青絲半綰半放,單環望仙髻上冷冷的碧水簪和火紅的血玉簪相對映襯,非常顯眼。看得出這一身穿著很是廢了她一番心思。畢竟一個閨閣女子見了美少年大多都是愛的,洛久浣又隻是一介庶女,若能得狀元郎或者他弟弟的青睞,哪怕做個妾室都是好的。
紅衣男子並不理洛久浣,隻挑挑眉,隨意道:“這是兄長夏樊。”
這是個極其清秀的男子,不過遠遠不及他弟弟的風采。夏樊抱拳施禮:“小生夏樊。”,洛久清回禮:“小女洛久清。”不知怎的,洛久清隱隱覺得夏樊對他弟弟夏麟含著絲絲縷縷畢恭畢敬的眸色。不過她沒有細想,因為寒風也已擋不住她頭上灼人的溫度了。
洛久清神色自若,但她側身的牙兒已能感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滾燙,牙兒緊張的看向洛久清,並不敢說出來,因為小姐不想讓人知道啊。
“行了行了。”陳憐兒最看不得洛久清溫柔的眼神,她嫌惡的瞥了眼,無情道:“掃完了就別杵著,去披香閣把這個月還沒熏香的衣服都熏了。”
這還算份輕鬆的差事,牙兒在旁邊如釋重負的長歎了一下,兩人恭敬的送走眾人。紅衣少年夏麟在走前,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洛久清。
披香閣是專門熏衣服的地方。有十來間房子,每個房間都有不同的香味,房中香暖舒適,隻小心別困的睡去燙壞了衣服就是。洛久清扶了扶發燙的額,輕輕坐下,牙兒抱來香料配方和秤砣,洛久清便動手製起了韓魏公濃梅香,用黑角沉半兩,丁香一錢,臘茶末一錢,麥麩炒至赤色的鬱金五分,麝香一字,定粉一米粒,白蜜一錢,先將麝細研,取臘茶之末湯少量調進麝中,然後依次放入沉香,丁香,鬱金,餘茶定粉,都細細磨了,再加入蜜令稀稠和勻。收在砂瓶器中,窨月餘取出再燒,此香久則益佳。洛府為了香味持久純淨,每個房子各設一種香,每月熏衣都要做好下一個月的香。洛久清拿出上月備的,經過一月調和已成佳品的濃梅香,放入纏枝梅花熏爐內襯著雲母石燃起。煙霧一下又一下的繞在那些華貴精美的服飾上,夢幻非常。
這是個枯燥而又費時的活,等洛久清熏完所有的衣服,已經近黃昏時分了。拖著滾燙的身子,頂著凜冽的寒風,洛久清走回房。
流清閣的院落處在背陰處,雪還沒有化開,那皚皚白雪上依稀有誰淺淺的腳印。洛久清沒有注意到,推開門,撲麵而來一股茉莉的香氣,那慵懶的靠在椅背上的男子一身華美妖嬈的紅衣,胸口潑灑著墨色梅花,潔白如瓷的麵色在黑暗中反射著淡淡的光澤。
牙兒驚慌的點了蠟燭,紅紅的火光把房裏照亮了。
“公子有事?”洛久清看清來人後並沒有厲聲斥責夏麟闖女子閨房,隻微微一笑行了禮。
夏麟抬起眼瞼,笑的嬌豔:“姑娘以為我有何事?”
洛久清攔住一臉氣憤的牙兒,搖頭道:“公子有何賜教不妨明說。”
“隻是見洛家家宴總沒有你的身影,好奇罷了。”說著夏麟起身:“時候差不多了,小爺也該走了。”
洛久清柔柔低首:“公子請便。”
“快把夏公子找回來!你們這群沒用的廢物!”流清閣外洛久浣正踢著一個小廝:“給我分頭找!記得對夏公子客客氣氣的!惹了他仔細你們的皮!”
洛久清聞言看了看夏麟,夏麟也饒有興致的對視著洛久清。
洛久清猶豫的開口:“二小姐仿佛是在找公子。”
夏麟輕笑出聲:“小爺知道。”
“那公子……”
夏麟笑的更歡暢:“且由她鬧去。剛聽她說流清閣晦氣,小爺我便借個地方。”
洛久清眼波流轉,音色如珠玉:“公子不在意?”
夏麟修長的手指輕輕扣著桌子,一下又一下:“有何可在意!小爺不信。”
“承蒙公子不嫌此地。”洛久清眉目柔柔:“二小姐貌似走的遠了,公子可以離開了。”
“你這姐姐可是無趣的緊。”夏麟冷笑:“洛家女眷就是這類人物。”
洛久清以袖掩麵吃吃的笑:“公子這話有趣。多謝公子高眼相看。”
夏麟輕佻的勾勾唇,輕盈的走了出去,墨色的發雜亂的舞在身後,美的不真實。
夏麟走出去的那一瞬間,洛久清無聲的,緩慢的倒了下去,是啊,她已經扛了這麽久,灼熱的溫度將身子燒的滾燙,恐怕再過一時片刻再厚的鉛粉也蓋不住了。牙兒不由得驚聲呼叫了一聲,手忙腳亂的把她瘦弱的身子接下,牙兒的手在顫抖……有液體打在洛久清臉上……
房外的夏麟肩膀微顫,腳步遲緩了一下,但很快,他大步向前走去,隱入墨色之中,終已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