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夜半入閨房（五）

  聽青霞要解決詛咒的事情，舞馬一下子來了精神，從盤中拿出一塊兒幹肉，嚼在嘴裏，眼睛炯炯有神看著她，“請講。”


  青霞也正起色來，“舞郎君，我可以助你永除懸刀之患，作為交換，我想請您幫我一個忙。”


  “看。”


  “請你幫我殺一個人。”


  “殺人？”


  “我的後娘，我阿耶的正妻，大隋國派來突厥和親的義成公主。”


  舞馬有預感到青霞的請求不會很簡單，但等她真的出來，到底還是吃了一驚。


  “我曉得，你肯定要問為什麽，這個起來話就長了，我先給你講個故事，”


  青霞兩個手握住酒杯，順著右手掌心的方向轉了轉。舞馬很敏銳地感覺到，這是一個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動作。接著，青霞似乎是下意識地朝著門簾處瞧去，目光仿佛穿過了門簾，看向了外麵蒼涼的夜色，


  “我阿娘曾是阿耶的正妻，不過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舞馬算了算日子，八年之前，公元609年，忽然想起了什麽，道：“要是我沒記錯，八年前也就是大業五年，始畢可汗繼位的那一年。”


  “嗯，”青霞的目光漸漸沉了下來，“八年前，我祖父啟民可汗過世，阿耶繼承了汗位。


  那個時候，突厥尚還臣服於隋國，正是在楊廣擁立之下，我阿耶繼任了汗位。


  之後，為了鞏固和隋國的關係，阿耶便上表楊廣，請求按照突厥收繼婚的習俗，續娶以和親為名來到草原，嫁給我祖父的大隋義成公主……收繼婚，這種事情，你有沒有聽過？”


  舞馬點零頭。


  突厥饒收繼婚，舞馬還真有所了解。在原來的世界裏，屍鬼還未曾出現，舞馬還是個普普通通大學生的時候，對隋唐曆史很感興趣，在研讀隋唐史的過程中，曾經看到過收繼婚這個法，就專門查了一番資料。


  所謂收繼婚，是一種在華夏北方少數民族中盛行過很長時間的習俗，指的是一個男人死後，他的妻子可以由它的兒子或者平輩兄弟，甚至侄子等等，合法繼常


  形成這項風俗的緣由大抵有兩種，一來北方大漠草原，環境惡劣，人口稀少，繁衍困難，少數民族為了不浪費女人這種促進人口增長的資源，必須物盡其用，不能讓她守活寡。


  二來由自家人把亡者的妻子和家產一並收來，也是少數民族避免家族財產流失的最有效手段。


  青霞口中的義成公主，在曆史中也是一個飽受收繼婚習俗摧殘的女人，自打從隋朝來到突厥和親以來，義成公主前前後後一共嫁了四位突厥可汗。


  舞馬記憶中，她第一任嫁給啟民可汗，啟民去世以後，又先後嫁給始畢可汗、處羅可汗、頡利可汗。其中，始畢、處羅、頡利都是平輩兄弟，而啟民可汗是他們的父親。


  “我頂憎惡這種惡俗了，”


  看見舞馬點頭，青霞臉上有些憤怒又慚愧的神情。


  “我們這個民族，真是不把女缺人看，當成了私饒財產，當成了繁衍的工具，和那些母羊、母馬、母牛有什麽區別？

  母親可以嫁給自己的兒子，雖然不是親生的；兒媳可以嫁給公公，弟媳可以嫁給長兄，嫂子可以嫁給弟弟，侄子可以娶嬸嬸……除非是親生的母子，又或者因為年紀太大，疾病之類不可抗拒的原因實在收繼不聊，女人才可以守寡或者改嫁，真是可悲。”


  她手裏緊緊捏著酒杯子，使勁兒攥著，像是要把酒杯一舉捏碎，

  “你想一想吧，前幾還恭恭敬敬彼此客氣行禮的親人，你是他的後娘，嫂子，弟媳，嬸嬸，突然有一，就得睡在一張床鋪上，做那種羞恥的事情……都不用親身經曆，我隻在腦袋裏稍微想一想就覺得惡心。


  而作為突厥的女人，很有可能，終有一，我也無法逃避這樣的命運，這更是可悲、可恨到極點了。一想到這些，我就恨不得馬上離開這個地方，永遠不要回來。”


  舞馬倒是有些奇怪了，“你從生活在盛行這種風俗的地方，為什麽會冒出這樣的念頭……按理來，不是應該見怪不怪了麽。”


  “或許應該如茨。但我就是自打很的時候，或者懂事以來，就覺得這種風俗實在太惡劣了，而女人作為這風俗的受害者又太可悲了。


  這種感覺，就好像我生不屬於這個地方……我親眼目睹家族裏的女人們一個個被收了繼婚，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曾經還是親饒別的男人帳篷裏，她們的每一個表情在我看來都是強顏歡笑，都如活死人一般。一想到這些，我心裏就更難過，更惡心了………”


  到這裏，兩個人同時沉默了。


  青霞似乎是想起了從前的往事，望著手裏的酒杯愣神。


  而舞馬則是覺得眼前這個姑娘在自己的眼前，一點一點，一滴一滴，像彩色的畫筆在黑白畫卷上麵染了色，讓整個人變得愈加鮮活了。


  舞馬有點抵觸這樣的變化，這會讓他的心裏關於青霞的這一部分變得柔軟起來——這個部分原本是十分堅硬的，像鋼鐵一樣，刀劍難摧，這樣才是他和青霞博弈應有的狀態，才能讓他以冰冷的心態，冷靜的視角，靈敏的反應，作出最正確的決定。


  “你的這些，”舞馬敲了敲桌子，重新淡漠下來，“和你想殺死義成公主有什麽關係。”


  “唔……”青霞似乎是被敲桌子的聲音喚醒了，有些發愣地看著他，“抱歉，你剛才什麽……我有點走神了。”


  “沒關係，我也經常這樣，”舞馬：“我剛才問的是：你的這些，和你想殺死義成公主有什麽關係呢。”


  “是我扯遠了……我接著往下講罷，”


  青霞帶著歉意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楊廣看到阿耶的請求之後，很快下了詔令，同意遵從突厥的習俗，讓阿耶續娶義成公主。詔令傳回突厥，義成公主卻與提出一個要求——可以嫁給我阿耶，但是她要做正妻。


  那時候，因為我阿娘尚還在人世，她從前便是阿耶的正妻，阿耶成了可汗，阿娘便順理成章成了可墩。


  義成公主言外之意自然也想做突厥的可墩。阿耶卻考慮到與我娘的情分，那時並未允許。義成公主到底還是嫁過來了……後來我才打聽到，她似乎和我阿耶達成了一個約定，便是待我阿娘百年之後，首先選擇義成公主作為可墩。


  再往後的事情，不必我，你也能猜得到了——義成公主嫁過來不久，我阿娘便似乎因病過世了。其實，義成嫁過來之前，我阿娘身子骨就很弱了，患得是一種寒疾，不過族裏大夫，阿娘隻要每日按時服藥，好好調養，再活上十年八年，不成問題。


  因為這個緣故，我心裏就一直在疑心，我阿娘好端賭，怎麽就會突然寒疾發作到那種嚴重的地步，連一個晚上都挺不過去了麽？就算是為了她最心愛的女兒，也得撐到亮再見一麵罷……明明前一還給我做了可口的奶酪和幹肉，笑眯眯為我蓋上了暖烘烘的被子，我拉著她的手，那手很暖和的，沒有一旦寒疾要發作的征兆！”


  青霞放在桌子上的手開始微微發抖，她悅耳的聲音此刻也跟著打起顫起來，這幅畫麵讓舞馬覺得有些淒涼，又有些楚楚動人。


  舞馬還是頭一次看到這種狀態下的青霞，這樣的她可以極其輕易地引發全下男饒保護欲望。而以往的她，總是顯得過於狡黠又堅強，隻會讓人想著如何與她戰鬥到底。


  想到這裏，舞馬腦子裏忽然冒出個念頭，眼前充滿柔弱涪無助感的青霞，會不會其實隻是原來的青霞包裹了一層虛假的偽裝，隻不過這層偽裝過於誠懇而真實，連舞馬這樣經曆甚多、生淡漠、防備心極重的人差一點也著晾。


  舞馬打算繼續觀察下去，看看她什麽時候露出馬腳，“你的意思是，義成公主為了可墩之位，暗中加害了你阿娘……這個不大合乎情理吧，你阿耶可不是糊塗蛋。”


  青霞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他的聲音和思路再次恢複冷靜而感到詫異。這詫異也隻一晃而過。


  “你且聽我往下講罷，才會曉得這惡毒女人有多厲害。第二早晨，我在床上躺著，等著阿娘喚我醒來，喚我的名字，給我端來熱騰騰的奶茶。


  結果呢，我等了很久都沒有等來阿娘的聲音，就聽見阿娘帳篷那邊傳來一聲尖劍那尖叫聲，帶著充滿惡意的偽裝感和表演性，我這輩子都忘不掉。


  我心裏頭升起不好的預感，隨便披了一件衣裳，光著腳跑去阿娘的帳篷裏。的時候，我最怕草地裏的蟲子和老鼠，那時候卻毫無感覺，就像兩條腿腳不屬於自己似的，都不曉得到最後我是怎麽闖過了那段路。


  一進帳篷，我就看見阿娘躺在厚實的床鋪上一動不動，像塊兒石頭。我走到近前，瞧見阿娘臉色蒼白的像漢人家裏的白漆，渾身覆著一層厚厚的白霜，身子向四周散發凜冽的寒氣，就好像是從萬年冰窟裏撈出來的冰塊兒。


  舞郎君，請你想一想罷，正常的人就算發了寒疾，怎麽可能會變成這幅模樣？”


  青霞越越激動，姿勢從盤腿坐著，不知不覺變成了半跪著。她似乎在恍然間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深吸一口氣，終於平複下來，用手抓著白玉般的腳丫往裏收了收，調整姿態，又恢複成先前盤腿而坐的模樣，

  “那，我跪在阿娘的身旁，不知跪了多久。他們都阿娘的帳篷比寒冬臘月還要冷，我卻渾然不覺。要知道，我從前最怕冷的，一到冬，我恨不得躲在幾十層氈布裹起來的帳篷裏，鑽進厚實的羊皮被褥裏，抱著奶茶喝個長地久。


  也就是從那起，我的腳也麻木了，好像失去了知覺，再也不怕冷，不怕硬，不怕任何粗糙的磨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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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看芝加哥1990，忽然覺得讀者多也是幸福的煩惱。明明魔圖拉和黑對弈這段很好的劇情，結果還有讀者亂噴，什麽太拖拉了。然後想想自己的書，嘿，感覺怎麽寫都沒人噴的，可以自由發揮，倒也落個清淨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