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太原最燃的那把火——李世民
此夜無月無星,大概是天上的雲太密了。
人們隻能點燃火把,褪去夜的黑。
郡丞府外是密密麻麻的軍隊,火把星布陣列,肅穆又煞氣。
郡丞府南大門正前方,英氣勃勃的李世民騎著高頭大馬,一腔熱血不為人知地燃燒著。
這許是滿夜火把犯的錯。
又或者是因為即將到來的戰鬥。
李世民目視前方,目不轉睛。
愛馬白蹄烏在身下蠢蠢欲動,李世民輕撫它的脖子,讓它稍安勿躁。
李世民知道,白蹄烏和自己一樣,很迫切地想踏出這第一步。
但李世民也知道,第一步絕不該這麽輕易地踏出去。
隻要踏出這一步,就是與朝廷為敵,就是與天子為敵,就是與昏隋為敵,就是與他從出生而始一直接受的忠君愛國之道為敵。
李世民捉著馬韁的手隱隱在顫抖。
矛盾麽。
猶豫麽。
害怕麽。
不,李世民早就吃了稱坨鐵了心。
他要造反,要革命。他要換了頭頂這片天。
若論心裏何時長出造反的草,李世民是最早的。
阿耶比不過他,劉靜也比不過他。
若論造反的堅定性,李世民就是整個太原郡燒的最燃的那把火。
阿耶都是被他點燃的。
晉陽要被他點燃。
整個太原也要被他點燃。
李世民不矛盾,不猶豫,不害怕。
顫抖隻是源自興奮,源自充滿不確定性,又太值得期待的未來。
李世民的心,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種下革命的種子呢。
是大業十一年。
是烽火雁門關。
是天子跌落凡塵的那段日子。
那一年,楊廣因為突厥不來朝貢,決定巡遊北塞,原來的計劃隻是想想嚇嚇始畢可汗。
沒想到始畢完全不吃這一套,帶著數十萬突厥大軍直接殺過來,將楊廣堵在了雁門郡,吃喝拉撒全都出不去。
您不是想要朝貢麽。
我們來了,帶著千軍萬馬呼嘯而來,還打算把您帶回突厥,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天天朝貢,貢到您想吐。
楊廣嚇慘了。
他慌慌張張發出集結令“他娘的突厥人不按套路出牌,朕的各位愛卿快來保駕護皇!”
鄰近郡守縣令競相來赴難。
那一年,李世民十七歲。
他應召入伍,隸屬屯衛將軍雲定興,作為一名參謀參與救援戰。
站在雁門關外,望著營帳連雲的突厥大軍,望著在大軍威壓之中瑟瑟發抖的孤城,李世民貢獻了一個值得記載史冊的建議。
他對雲定興說:
“始畢可汗既然敢突襲入境,包圍天子,一定以為咱們行動倉促,來不及組織救援。
咱們的兵馬雖少,但不妨多帶一些旗子和軍鼓,藏在山林裏,白天的時候一個人舉十把旗幟,軍隊綿延幾十裏,就好像滿山遍野都藏著兵士。
晚上敲鑼打鼓唱大戲,要多熱鬧有多熱鬧,讓始畢以為咱們起步就是百萬雄兵。”
青春如火,歲月如歌。第一次,李世民帶著少年的沸騰熱血,帶著男兒縱橫沙場、報效國家、盡忠天子的渴望和榮光,捐軀從戎。
接著,一盆冷水撲過來,李世民的熱血很快被涼透了。
透心涼。
涼的比隋煬帝東征高麗兵敗的速度還要快。
在雁門關突厥大軍一片肅殺氛圍之中,在漫天箭雨之下,李世民看到了與自己心目中完全不一樣的天子。
躲在城牆裏的楊廣,完全沒有天子的從容,天子的瀟灑,天子的意氣風發。
在突厥覺醒徒的箭係覺術加持下,一根突厥的箭矢落在禦座前,楊廣嚇尿了,抱著兒子楊杲痛哭流涕。
哭也沒有用。
箭雨一直下,氣氛不融洽。
後來聽人講起這件事的李世民失望透頂,暗自下定決心
如果有一天,自己麵臨這樣的場麵,一定不會如此不堪,如此無能,如此懦弱。
李世民冥冥中覺得,時間會給自己證明的機會。
或許真的有一天,他也會遇到和楊廣同樣的處境。
那時候,他將馭馬當先,站在萬軍陣前,揮劍指著敵人的鼻子罵娘。
至於躲在雁門關裏的楊廣,李世民撇了撇嘴,隻有一句話想告訴他:
哭可以。
別當著這麽多人哭啊。
讓李世民徹底對大隋朝死心的,是楊廣的言而無信。
在受難之秋決死之時,楊廣親巡部隊,許諾:
“守城有功者,無官直除六品,賜物百段;有官以次增益。”
那便是沒官的直接六品,賞賜綢緞百段;有官升六級,賞賜倍增。
楊廣還不斷派出使者,慰問將士。
使者一天得跑了七八十趟,反複給眾人講:“聖上說啦,突厥退兵之後,封賞馬上到位,一定不會讓有關部門的官吏玩刀弄筆,詆毀大家的功勞,耽誤大家的富貴。”
將士們一聽天子都這麽說了,那還不玩了命守城殺敵。
大家晝夜不眠,奮力作戰,死傷慘重。
死了就算了,活下來可要喝酒吃肉、升官發財的。
曆史再一次證明,君無戲言是曆史上最好笑的戲言。
不久之後,突厥大軍真的撤退了。
楊廣封賞,參加雁門關營救的有一萬七千將士,最後獲獎的一共一千五百人。
而且,授勳全部降格。
降到李世民覺得史官都不好意思記載。
而說好的綢緞絲帛也全部打水漂。
是時恰逢楊廣又在琢磨著討伐高麗,廣大將士義憤填膺,就差殺到宮裏指著楊廣的鼻子罵爹。
民部尚書、東都留守,後來死時有萬人送葬的樊子蓋懇請楊廣遵守先前的承諾,不要失信於將士。
楊廣卻說:“你他娘的想要收買人心!”
您咋這麽說話不算話呢。
說出來的都是屁嗎,風一吹就沒了。
都說楊廣老爹楊堅摳門,每餐就吃一道菜,嬪妃不許用金玉,馬車要多破有多破,但人家對自己摳對別人不摳啊。
楊廣這貨,特麽的自己吃好的穿好的,就是不舍給別人一點點。
那天晚上,李世民躺在床上,腦海裏全都是楊廣趴在龍椅下麵,抱著兒子痛苦流涕的畫麵。
這就是所謂的天選之子嗎。
這就是坐擁萬裏江山的帝王嗎。
這就是他為之效忠、不惜生死的聖主嗎。
忒他娘的窩囊了!
李世民半夜走出屋子,爬到自家院子的房頂,遙遙南望,望著京都,望著紫薇城的方向
那個曾經被龍氣環繞、令人向往的大隋國都,不再遙不可及。
那座曾經金碧輝煌、莊嚴肅穆的皇宮,不再令人敬畏。
那方天底下隻有一個人才能坐下去,金燦燦的皇座,也不再光芒萬丈。
在一片旌旗搖動之中,在將士們的怨聲載道之中,李世民看到了楊廣的卑微和不堪,看到了皇帝的出爾反爾。
皇帝至高無上的形象在他心中轟然崩塌。
對於隋朝,對於天子,對於隋煬帝身邊粉飾太平、溜須拍馬的臣子們,對於連小小高麗都打不過的隋朝軍隊,李世民心裏麵再無半點敬畏。
正如此刻,李世民即將直麵楊廣的心腹:王威和高君雅。
他心中隻有熱血在沸騰,隻有激情在燃燒。
隻要殺進這郡丞府,抓住王威和高君雅,就是利箭出弓,再也收不回來了
當然,李世民從來沒打算收回來。
要殺就殺個痛快,殺個天昏地暗,不獲全勝決不收兵。
今夜是第一夜,埋葬昏隋的第一夜。
環繞在李世民身邊的這些火把啊,即將點燃的,正是昏隋的基業!
“二郎君,兵貴神速,”
騎馬立在李世民左側的裴寂注意到他情緒中的異樣,忽然意味深長地說道:
“夜長夢多啊。”
李世民神思回遊,稍稍平複心情,正要發出攻擊號令,卻聽另一側的劉靜說道:
“郡城府中,應該有兩個覺醒徒。
除了司兵參軍田德平,還有一個應該就是給劉世龍傳簡訊的人
唐公起兵,誌在天下,少不得一支覺醒徒建製專隊。
我想,若有可能,盡量留下此二人性命。”
裴寂卻道:“天知道這些覺醒徒都有什麽本事,是不是喪心病狂之徒。
若因留手耽誤大事,豈不是丟了西瓜撿芝麻。”
劉靜道:“隻盯著眼前一事一物我們也就隻能推倒個郡丞府罷了。”
裴寂道:“我隻怕有些人好高騖遠,反倒被牆上掉下來的磚頭砸死。”
李世民想不通,劉靜和裴寂二人原先分明關係不差,怎麽最近總是有些針鋒相對。
不過戰鬥就在眼前,李世民懂得一切爭執都要在戰前統一思想,便說道:
“戰場上瞬息萬變,我們隨機應變。
倘若能為阿耶收服覺醒徒,自然是最好不過。
若是不成,也不必強求
把有異心的狼圈在家裏,會把自己咬傷的。”
這時,卻聽郡丞府裏有人高聲說道:
“門外何人!
可知此處是太原副留守、郡丞王威府邸。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公然在此聚眾鬧事,喧嘩不休,不怕觸犯王法,將你們打入大牢麽?”
“抬頭看看天吧,”
劉靜冷笑道:
“天已經黑了,有請郡丞出來掌燈。”
門內人似乎楞了一下,“我家院子裏有燈的。”
“小小油盞,微不足道。”
劉靜說道:
“郡丞何不走出院子瞧一瞧,看看此夜之中,這些此起彼伏、如山如海的火把罷
院外已是白晝,院子裏卻是天黑了。”
門內人默聲半晌,似乎終於聽懂了裴寂話,猶疑了很久,終於說道:
“你算什麽東西,叫李淵出來說話。”
說話的人果然就是王威。
李世民很快猜到,王威在拖延時間。
既然已經決定反了,那麽任何對話都是毫無意義的。
裴寂說得對,隻怕夜長夢多,隻怕遲則生變。
李世民拔劍向前,發出了動手的號令。
“殺!”
注1:雁門關一戰資治通鑒裏講的挺細致,可以看一看,很好玩。
注2:李世民的昭陵六駿大家都知道。不過晉陽起兵時候,他騎的是哪一匹,或者說當時六駿到沒到他手上,我查了一些資料,沒找到。
但是六駿裏的白蹄烏,是他在公元618年平定薛仁杲時乘坐的愛騎。其他五駿出場時間都要靠後。
舞馬穿越是在公元617年,這麽一算,最接近白蹄烏的出場時間。我就把白蹄烏用在這裏了。特麽的好不容易考證一次,我得亮一亮啊。
今天晚上就這一章了。不用等啦。
感謝斯特裏克蘭,善待自己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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