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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在莫愁路說再見

  嚴卓美這番動情的自訴,讓我顛覆了對她的認知,我不懷疑她是發自肺腑的,但也了解這是她打的一張感情牌,無論米彩多麽不能釋懷她過去的所作所為,終究她還是米彩的親生母親,當她說起自己離開的動機,以及和米仲信在一起的過去時,米彩怎麽也不舍得讓她這麽孤獨著.……

  看到米彩的表情起了變化,嚴卓美又對米彩說道:“小彩,媽媽可以被所有人誤解,但你是我的女兒,我真的希望你能原諒我做錯的過去,回到我的身邊,好嗎?”


  米彩沉默不語……

  嚴卓美又轉而對我說道:“昭陽,聽說你初戀的那個女孩子因為發生意外,腦部受到了很嚴重的創傷……這次,我不是一個人回國的,我從美國的梅奧診所請來了代表國際最高水平的腦科專家,他們是研究植物人恢複意識領域的權威,我的意思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能夠比生命更值得尊重的存在,我們必須盡最大努力讓這個女孩子蘇醒,國內沒有的醫療設備我可以想辦法從美國運過來,讓她在國內也能享受到代表美國最高醫療水平的待遇。”


  我充滿意外的看著她,難怪她之前表示我會歡迎她的回國,原來她帶來了讓我如此無法拒絕的厚禮!


  她又說道:“我雖然不在國內,但是對國內發生的事情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也明白你一定會把自己初戀女友受傷的事情懷疑到我嚴卓美的頭上,但是我不會做這麽愚蠢的事情,顯而易見,是有跳梁小醜借勢將髒水潑在我的身上,至於是誰,我相信你是有能力揪出來的。”


  我皺眉思索著,米彩的臉色卻有些難看,我這才猛地想起,嚴卓美一直在強調簡薇是我的初戀女友,這觸動的是米彩心裏最敏感的那一根弦,她在看似不經意間便拉遠了我和米彩的距離,她很自然的駕馭住了我們的思維,讓我們停留在她的表達中,無從反駁,隻能傾聽。


  於是,她繼續對我說道:“我知道你是一個充滿理想主義的青年,首先我並不排斥理想主義,我討厭的隻是假借理想主義之名,去逃避社會的殘酷,且不將在競爭中的失敗歸咎於自己的避讓……你得明白,這就是一個由物質構成的世界,我們永遠也不可能脫離物質單獨生存,而物質才會給人帶來最安全的感覺,就好比:這次你初戀女友遭遇的慘禍,你的理想主義能為她帶來些什麽呢?.……但是,我掌握的物質資源卻可以讓她接受最好的治療,你不會天真的以為那些美國的醫生都是人間的天使吧,充滿了理想主義,慈悲為懷.……哼哼,等待治療的人千千萬,頂尖水平的醫生卻屈指可數,最後打動他們不遠萬裏來到中國的,還是金錢,這些我希望你都能看得到.……請不要再用你的理想主義傷害我的女兒,和你身邊的人,隻有領袖才有資格談理想,他們的手隻要在文件上簽一個字,就會有一座城市拔地而起,從而改變無數人的生計,若要談理想,就先讓你自己成為領袖,否則你的那些幻想,充其量隻是個白日夢!”


  我的心情被嚴卓美的話語不斷的觸動,我沉默了許久,終於抬起頭看著她,問道:“你和我說了這麽多,到底要我怎麽做?”


  “給我女兒一條路走,也是給你自己一條出路.……我和你實話實說,你從來不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女婿,你能給我女兒一時的幸福,這個我信,但是你給不了她一生的幸福,因為我在你這個人的身上沒有看到過抵禦風險的能力,而這個多變的世界卻不會給你們一帆風順的生活。”


  我心中好像被針刺了一般難受,隻是低垂著頭,沒有開口反駁嚴卓美,因為她說的是一個我無可反駁的道理,是我對朋友的輕易信任,和遭遇挫折後逃避的心理,才讓米彩徹徹底底的丟掉了卓美,又天真的以為:在徐州便是要尋求的生活,可也沒有真的過好這段生活。


  也許,放手才是對米彩真正的愛,想必她也疲憊了,雖然我不懷疑我們還愛著,可是很多的愛情就是在疲憊中放手的.……

  我輕輕呼出一口氣,心中紮著利刃,卻平靜的對嚴卓美說道:“如果這次米彩願意追隨你去美國,我會祝福她的!”


  米彩看著我.……我沒有回避她的目光,也注視著她,想把她的樣子刻在心裏,永遠不忘!

  嚴卓美又看著米彩,等待她給予答複……

  也許答案早就在米彩的心裏,她並沒有過多的糾結,點了點頭,回道:“我願意和你回美國,從此留在美國生活。”


  我不知道此刻的嚴卓美是什麽表情,我閉上了眼睛,痛苦的吞咽著口水,我們終究以這樣的方式將近兩年的感情走到了盡頭,我們沒有爭吵,出其的平靜,也許是出於相信離開對方後都會獲得更好的生活.……所以,我們兩個人都在28歲的年紀選擇了放棄這段感情,於是,那句“隻要其中一個人不放棄,另一個人就不允許放棄”的諾言也就不再存在。


  我睜開了眼睛,嚴卓美已經喝掉了碗裏的稀飯,放下了勺子,平靜的說道:“這裏的稀飯和小籠包都很不錯,但也隻是用來懷念的,卻已經不會成為我日常生活裏的一部分,我相信,若幹年後,你們都會感激我的……你們都會有更好的開始!”


  說若幹年後太遙遠,所以我沒有回應這句話,隻是對米彩說道:“待會兒再陪我走走,好嗎?”


  “嗯。”
……

  當我們離開小吃街的時候已經是夜晚時分,目的終於達成的嚴卓美很自覺的給了我和米彩足夠的空間,她先行乘車離去,於是隻剩下我和米彩並肩站在了人潮擁擠的街頭,我們默契的看著那座即將更名的卓美購物中心,好似我們的愛情從這裏開始,也從這裏結束,我們誰也沒有能夠逃脫卓美帶給我們的命運,而卓美也沒有逃脫上天給予它的命運,和我們的愛情一樣,它也即將不複存在了!

  世界在街燈和霓虹的交錯中變得越來越不真實,那些擦肩而過的行人,隻在我心裏留下了行色匆匆的映像,我前所未有的感到空乏,於是轉身對身邊的米彩,輕聲說道:“可以牽著你的手走走嗎?”


  她沒有用言語回應我,卻已經牽住了我的手,我們邁著一致的步伐,順著延伸的街道,往卓美之外的另一片街區走去,從這裏大約再走10站路,便會到達我們經常去散步的廣場,那裏始終是孩子們的天堂,他們的吵鬧聲常常匯聚成一首歡暢的歌謠,飄到城市的上空,警醒著我們這些成年人不要將生活弄得太沉重,所以,我們才如此喜愛那個地方。


  這個城市有太多的路,有時是直線,有時是曲線,我們一直走在這些直線和曲線之間,看到了砌成城牆的青石磚,看到了河的兩岸,也看到了觀景的船載著旁觀的遊客,將這座城市裏的精華收攏在自己的相機裏,或許,我和米彩也在他們的鏡頭裏,可是當他們回看這些照片時,卻不知道我們走在這條河岸時,是多麽的悲傷……

  我們坐在一張長椅上休憩著,我一邊抽煙,一邊計算著還有多久才會到那個廣場,是的,除了這裏到廣場的距離,我什麽也不願意多想,更不去想,還有哪個女人會讓我如此的愛戀,我握緊了米彩的手,用拇指輕撫著她的手背,在她手背的溫度裏,感覺著那些被雕刻過的時光。


  “昭陽,你怎麽看待嚴卓美剛剛對我們說的那些?”


  “一半在演戲,一半發自肺腑.……!”


  “不管她是在演戲,還是發自肺腑,她都成功了,不是嗎?”


  “她是個讓人難以反駁的女人,其實,最重要的還是我自己做的不夠好,所以.……”


  米彩轉身看著我,她的神情肅穆,問道:“事到如今,你還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那座晶瑩剔透的城池嗎?”


  “.……相信,可是卻太虛幻了!也許,它隻是痛苦難忍時的一個產物,寄托著生存下去的希望。”


  晚風又一次吹過了護城河,吹起了波瀾向北方流淌著,米彩久久沒有言語,她似乎也在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後,判斷著那座城池是看得見的,還是僅僅存在於我們的期待中,她終於對我說道:“我認為會有這樣一座城池,可是它除了晶瑩剔透並不是什麽都沒有……城池的後麵,應該還有一個後花園,裏麵生長著五顏六色的花朵,還有雜草,代表著我們的喜怒哀樂,也代表著生存形態的多樣性.……我們需要固守的是心靈深處的晶瑩剔透,但也要懂得欣賞大千世界裏的灰暗和色彩斑斕……如果將這些融合,那才是一座真正有生命的城池!”


  我第一次聽到米彩對我信仰的那座城池提出了不同的見解,在她的見解裏,曾經的我仿佛是偏執的,因為這種偏執,我不願意接受其他的形態,追求著那晶瑩剔透的純潔,可是這種晶瑩剔透卻是有缺陷的,因為生活變得沒有懸念,一眼可以看到底,實際上最好的方式,是把心靈洗幹淨,站在那座城池裏,看著從來沒有被設想出來的後花園,生活才會多姿多彩.……

  原來天空之城不是住在心裏的,應該讓它飛翔到天空,才能看到兼容,豁達和開放……天空之城也不是隻屬於自己的,因為它不是一座代表著孤獨的城,它包含著時間和生命,是一座可以給予人指引的開放之城,無論是善人還是惡人,都隻是那座後花園裏的花草樹木,我們沐浴在那晶瑩的光輝中,善人生長,惡人不思悔過便滅亡……它是這個世界的內核,是人性的化身,是生命該遵守的法則。


  晚風的吹拂中,我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米彩,我終於看見她的臉上有了一些笑容,她靠在我的懷裏,輕聲說道:“陽,美國我是必須要去的,可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一定要以結束為代價……嚴卓美始終是我的母親,她對我們說的這些話是發自肺腑的,但是我也知道她的意圖,她想讓我去美國,然後一點點勸服我、改造我,讓我在那裏嫁人生子!”


  “我知道,所以她一直將蔚然留在自己的身邊,他們都在等你去美國。”


  米彩點頭:“嗯……昨天在醫院,簡博裕給我的觸動太大了,有些事情過去這麽多年了,我和嚴卓美都應該靜下心去正視我們之間的母女之情了,我不想有一天,我們走上了簡薇家庭正在走的老路上,才去醒悟,這樣也就太痛了!……其實,這麽多年我很想叫她一聲媽媽,可是開不了口……還有,我去了美國,她才會盡心盡力的去幫助簡薇,我希望看到簡薇蘇醒的那一天.……我也害怕那些不好的事情真的是她所為,如果我執意不走還會有更多的悲劇出現.……所以,我真的要離開了!”


  “我理解你!”


  “還記得我們給對方的承諾嗎?”


  “隻要其中的一個人不放棄,另外一個人就不許放棄!”


  “現在我要告訴你,我不會放棄……你願意兌現這個承諾嗎?”


  我凝視著她,上一刻我已經心如死灰,這一刻她卻讓我起死回生,我久久言語不出!

  米彩歎息:“你還是老樣子,在我麵前總是那麽自卑,一直將愛情的主動權交給我,難道你就沒有底氣爭取一次嗎?還是說,你偉大到可以用自己的痛苦,去成全嚴卓美給我的幸福?”她說著從自己的衣襟裏拿出了那隻我送給她的掛著帆船吊墜的項鏈。


  “我……”我的鼻子有些發酸。


  她握住了我的雙手,輕聲說道:“聽說南京有一條莫愁路,我們去那裏走一走,我還有一些話要叮囑你,然後我們在莫愁路上說再見.……誰也不要為這次的分別犯愁!”


  她又笑著,仿佛在自語:“莫愁、莫愁.……無論未來多難熬,都要莫愁,莫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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