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經年累月話悲歡
天色漸暗,哀騰山中的薄霧漸漸開始升起,它們縈繞在枝頭樓簷,隱隱約約,不甚幽深。
早已經換好一身縞素白衣的顧九安靜的守在陵墓門口等啊等,一直到暮色四合,小黑小白才出來。
他們兩個出來,麵色依舊是一點表情都沒有,就好像兩尊精美的雕刻一般死氣沉沉,這麽多年,顧九也算是看習慣了。
“從此以後,我們將直接聽命於你”小黑關閉了大門定後轉身定的看著顧九說道,她的眼底一片深邃,仿佛如同這陵墓裏麵的幽黑一般,看不出來絲毫的感情。
“我爹他真的死了麽??”顧九不知道是為什麽,她總感覺自己接受不了這一切,就好像自己爹爹隻是離開了一段時間一般,這可能跟顧九沒有經曆過太悲傷的生離死別有關係。
當然,那一場改變她一生的穿越不算在這其中。
小黑聽到了顧九的這個疑問,以為顧九是受到了太大的打擊精神有點扛不住了,所以向來不怎麽多話的小黑想了半天,然後怔了怔以後說道“節哀”。
“節哀?”顧九側頭看著小黑挑著眉毛說道“我不哀啊?”。
“嗯?”小黑一怔,她不明白顧九的這一句“我不哀啊”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她的親爹死了,她就這樣一句話打發掉了麽?
“人死不能複生,這就和永遠的不再見一般”顧九轉身看著不遠處燈火闌珊的長恨樓,然後語氣淡淡的說道“而活著的人,麵臨的東西,總比那些不再見的人要多的多”。
其實顧九是一個很少感傷的人,她不喜歡傷春悲秋,也不喜歡悲天憫人,對於顧九來說,顧八的離開也隻是意味著她將了無牽掛,然後開始她飄搖的一生。
之所以顧九會這麽認為,是因為顧八和隉國皇帝的一個約定。
那是一個混蛋到不能再混蛋的人才能做出來的混蛋事情。
“對了,明天隉國的人就要到達山腳了”小黑說罷之後轉身就和小白離開了,夜色裏麵,他們兩個就像黑白無常一般飄忽迷離,看的顧九一陣膽寒。
“不說一句再見就走,這麽多年,你們兩個還是沒學會禮貌兩個字怎麽寫呐”顧九感歎一下小黑小白的高冷以後,就扭頭看向那巨大的石門,門上麵的花紋都是幾百年前的了,經曆過這麽多年的風雨摧殘,還是那麽栩栩如生。
“爹,我要是死了,顧家就真的沒有後人了”顧九神色複雜的看著大門輕輕呢喃,她微微昂著頭,薄薄的暮色縈繞在她的周圍,顧九失去了顧八以後,她就是顧家唯一的血脈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給自己的家族生下來一個姓顧的兒子,也同樣不知道,自己走出這長恨樓走出這哀騰山之後,命運又將如何。
天下之大,哪裏都可以容身,可是,她的容身之處,卻非得是那高尺紅牆裏麵,宮,其實就是籠吧。
夜色下,顧九一身白衣素縞,三千青絲盡數散下,耳邊一朵初開梨花,她精致的臉上粉黛未施,仿佛遺世孤立的一縷遊魂一般。
“夜深了,露要下了,回去吧”一個老婦人走到顧九的身邊,聲音有些心疼的說道。
聽到忍冬婆婆的聲音,顧九胡思亂想的思緒才算是被拉回來,她轉身看著一頭華發卻無半點皺紋的忍冬婆婆說道“嗯嗯,我這就回去,婆婆也快休息吧”。
一步一步的走下階梯,身後的袍尾拖出好長一截,隨著顧九的走動,桃花梨花的花瓣都沾染了上去,像是活靈活現的點綴刺繡一般。
走到一般,顧九扭頭看了一眼那古樸的大門,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不舍,但是那種不舍在看到陵墓的門之後,就瞬間消失了。
顧八就算是死了,他也還是存在的,他的屍體就在這哀騰山裏麵,不管自己日後會過上什麽樣的日子,她都會記得自己的爹爹在哪裏,這其實,也不算是一件太差的事情,顧九笑了笑,然後一言不發的繼續離開了。
忍冬婆婆服侍顧九休息以後,一個人又來到了長恨樓裏麵,她照舊熄滅了所有的闌珊燈火,瞬間這哀騰山裏麵便再無亮光,原本如同山中蜃樓一般闌珊朦朧的顧家樓,也徹底隱沒在這濃重的夜色之中。
熄滅了所有燈火之後,忍冬婆婆打著白紙的燈籠來到了陵墓的門前,然後昂著頭看著那扇大門,一言不發,仿佛定在了那裏一般。
偷偷起身的顧九就站在閣樓房間的窗戶處,隔著高大的桃樹枝椏看著忍冬婆婆,在顧九的記憶裏麵,忍冬婆婆的麵容就一直沒有變過,為人也淡薄的要命,和小黑有的一拚,和小白就差遠了,因為顧九認識小白到現在,小白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對的,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就是這麽高冷,就是這麽任性。
而忍冬婆婆總是一言不發的照顧著顧九和顧八的生活起居,一個人將顧家樓打理的井井有條,不過她最怪異的,就是不和顧八說一句話。
她疼愛顧九,把顧九當做親生閨女一般教她為人處世和女紅禮儀,甚至還教顧九如何應對各種危險,但是,她卻從來不願意和顧八說話,甚至顧九身邊有顧八的時候,她都不會出現,看見了也是裝做沒看見,掉頭就走,顧九曾經不止一次問忍冬婆婆,她為什麽要那麽嫌棄顧八,但是,忍冬婆婆給予的答案卻是沉默,是那種仿佛沒聽見一般的沒有表情的沉默。
而顧九問顧八,也沒有問出來一個所以然來,顧八總是眼睛看向遠方的山巒,然後負手而立,語氣淡淡的和顧九說“人的煩惱,來源於他總是想要窺探一切控製一切,殊不知,這樣的占有欲,是容易毀了人一生的,小九,你的好奇心是好事,但是,這個,不是你好奇,就一定會有答案的”。
到最後,顧九還是沒能知道忍冬婆婆和顧八之間的恩恩怨怨。
可是今夜忍冬婆婆執燈而立於陵墓之前,卻讓顧九心中陡然升出一種難過。
多年來顧八對自己的敷衍和忍冬婆婆對自己的沉默,本來已經讓顧九喪失了那種窺探秘密的好奇心,可是而今一夜的景象,卻讓顧九小時候的那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情緒再一次湧了上來。
可能,忍冬婆婆和顧八其實是有誤會的,一直到顧八死了,他們都沒有解開吧。
就在顧九準備去和忍冬婆婆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忍冬婆婆就離開了。
透過雕花的窗戶,顧九看著忍冬婆婆麵無表情的走下那寬大的階梯,然後慢慢的離開了顧九的視線。
雖然她顧九在這裏生活了這麽多年,可卻從來沒有徹底了解這裏,哪怕是一個人。
顧八從來不和自己說自己的娘親,隻告訴顧九,當年為了生顧九,她母親一命換了一命,忍冬婆婆也從來不提自己的過去和與顧八之間的恩恩怨怨,她就那樣任勞任怨的待在顧家樓,仿佛一個守護者一般,小白那個少年很少說話,仿佛是啞巴一般,要不是小黑告訴顧九,其實小白是會說話的,顧九可能會直接認為他的天生的啞巴,小黑那個姑娘勉強還能和自己溝通上兩句,但也可能是因為和小白待久了,所以也高冷的一塌糊塗,顧九不明白他們兩個到底什麽來頭,也不知道他們兩個是做什麽的,隻知道,她剛剛穿越來的時候,小黑小白就常常出現在這哀騰山中了。
神出鬼沒,來無影,去無蹤。
這麽多年,顧九身邊隻有這些人,但是,顧九卻發現,自己從來都不了解他們。
他們每個人都是扶持顧九成長到現在的恩人,可是,卻又仿佛和顧九沒有一絲一縷的關係。
隻有今天小黑的那一句話,讓顧九覺得,她和小黑小白,其實關係還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