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徒勞
陸羽看向了李秀蘭後背，麵色鐵青。
一個孩童的麵孔自李秀蘭後背浮現，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如同一幅人臉浮雕，直欲破體而出！
“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陸羽咬緊牙關，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道。
李秀蘭麵色微變，緩緩拉上後背衣衫，“小女子不太明白道長這話是什麽意思……”
“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陸羽怒喝一聲。
李秀蘭猛然一震，“道長你知道這是什麽是嗎……”
陸羽不語，隻是咬牙切齒地盯著她，盯得她心中發毛。
李秀蘭卻再也堅持不住，麵色淒然。
“道長，你能不能救救我.……”
“自作孽，不可活！”，陸羽氣得渾身發抖。
李秀蘭直接從床內側爬到了陸羽麵前，不斷悲戚道：“我錯了，道長，我錯了，我被騙了，他說隻要我生下這個孩子，他就會跟我在一起，他也不會讓我死.……我錯了，我不該相信他……道長，你救救我……”
陸羽怒極而笑，“孩子？你管它叫孩子？”
“你知不知道這他麽是個什麽東西！”
陸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特麽見到了什麽？
惡鬼！
一隻即將結束孕育，破體而出的惡鬼！
一隻連玄心道長收拾起來都相當麻煩的惡鬼！
這惡鬼一旦出世，石原鎮頃刻間便會變為一方鬼域！
他真是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女人一巴掌拍死！
人工孕養惡鬼必須得滿足苛刻的條件，七月十四亥時出生，並且具有濃厚純陰之氣的女子，女子必須為少女且自願成為惡鬼的母體！
可想而知發生這種事的概率有多小，誰又願意成為惡鬼的母體讓它吸盡自身生機後破體而出？
但這事還偏偏讓他碰到了！
這是何等的艸蛋！
陸羽隻覺一萬頭草泥馬在心頭奔騰而過，然後又奔了回來……
“道長我錯了……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個什麽東西，求求你救救我……”，李秀蘭抓住陸羽的手，不斷哀求。
直到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走兩步就氣喘籲籲，直到身體出現大量黑斑時，她才從那個男人給她編織的美夢中醒了過來，她也終於明白，她身體裏那個所謂的孩子出世時，就是她的死亡之時。
但她不想死，她還那麽年輕，但那個溫和帥氣的男子每夜都會來到她的房中，看著他們即將出世的孩子。
那時她終於明白那個男人的眼中從來都沒有自己，在他的眼中隻有她體內的那個，所謂的孩子……
她逃不出去，又萬分恐懼。
於是編造了一個自己被厲鬼所擾的謊言，讓爹爹尋找法力高強的道士上門，可是全都失敗了，因為困擾著她的根本就不是厲鬼。
但當那個男人知道了她的意圖，卻依舊溫柔地對待她，未曾發火，也從未有過責罵，連目光中的溫柔都沒有絲毫改變。
於是她絕望了。
世上最恐怖之事莫過於死期將近，自己卻無能為力，隻能坐等那一天的到來。
於是她抓住陸羽的手，不斷哀求，如同溺水之人抓住那顆最後的救命稻草。
“他是誰！”，陸羽咬牙切齒道。
李秀蘭隻是不斷搖頭，。“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沒有告訴過我.……他隻是讓我叫他六郎.……對了，他嘴角有一顆紅色小痣.……”
陸羽狠狠甩開了她的手，怒意盈滿胸腔，轉身朝屋外走去，留下她一個人跪坐床邊，披頭散發，狀若厲鬼。
陸羽一打開打房門便看到了正站在門口焦急等待的李員外與平兒。
沒說任何多餘的廢話，手中金光爆閃，直接抓住了丫鬟平兒的脖子，將她後背狠狠地砸在了身後廊柱之上。
“說，你家主子是誰！”
陰陽玉發出的金光不斷刺入平兒身體，平兒痛呼一聲，如同遭受著淩遲之刑，嘴角慢慢有著鮮血溢出，但看著陸羽的眼神卻滿是輕蔑。
李員外被這突然出現的一幕嚇得坐在了地上，口齒不清，“小道……道長……這……這是幹什……什麽啊……”
陸羽理也不理，隻是狠厲地盯著平兒，“說還是不說！”
平兒輕哼一聲，譏笑道：“說了又怎樣，不說又怎樣，你以為你還能阻止嗎，你來晚了呀，臭道士！”
陸羽抓住平兒脖頸的手掌猛然收緊，毫不在意手中之人已麵容扭曲，手臂猛然一揮，再次將平兒狠狠砸在了後方廊柱。
“那你就去死吧！”
話音一落，大腿粗細的廊柱應聲而斷。
而陸羽手中此時哪裏還有什麽丫鬟平兒，隻有一隻腦漿迸裂的山貓！
李員外被這麵前一幕嚇得魂不附體，頓時大叫一聲，徹底暈了過去。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已變得陰雲密布。
李秀蘭不斷在屋內輕聲呢喃，“救救我……救救我……”
她的皮膚正已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
在她的背上，那張孩童臉龐越加清晰，似乎感受到威脅一般，急欲旁破體而出。
陸羽低垂著頭，麵色不斷變幻。
葉情自陰陽玉中一閃而出，麵色複雜。
“走吧，惡鬼即將出世，那幕後之人應該快來了……”
陸羽將手中山貓屍體扔到一邊，緩緩吐出兩口濁氣，直到此時，他心中那絲暴虐才逐漸消退。
那是一隻惡鬼啊！
他實在無法控製住心中的憤怒，或許還有一絲恐懼？
普通人死亡，就算有再大的怨恨都不可能誕生惡鬼，最多成為如葉情一般的厲鬼。
惡鬼必須是擁有深厚道行在身的人，以滔天的怨恨葬身於純陰之地，經過百年的孕養後才有可能誕生。
當然還有一種更快的辦法便是用七月十四日亥時所生的至陰少女自願為母體，將吸取過千人精氣的厲鬼如嬰兒般置於其體內，經過長達一年的秘法孕養，最後吸盡母體的陰氣與生機，破體而出。
可以說每一隻厲鬼的出世都代表著血腥，殺戮與殘暴，那是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屠戮機器！
這李府中的惡鬼一旦出世，整個石原鎮沒有一個人能跑得掉！
而且李秀蘭身體裏孕育的惡鬼明顯就要出世了，他已經沒辦法去阻止，以他目前的道行根本不可能拿惡鬼有任何辦法。
石原鎮上千條人命在前，他怎麽可能不出離憤怒！
但狂躁的怒意在殺死山貓精之後已盡沉心底，陸羽此時的眼中隻有深深的無力。
“陸羽，走吧。”，葉情扯了扯他的衣角，再次勸說道。
陸羽緩緩搖了搖頭，看向屋內，看著同樣看著他的李秀蘭。
她跪坐在床邊，再沒有哭鬧，後背的衣衫已經開始緩緩凸起，但她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她就那麽看著陸羽，那雙毫無靈氣的的雙眸中，滿是對生的渴望……
天空中的黑雲越發密集，整個石原鎮街道上已看不到什麽行人，皆提前進入了屋內躲雨，各自拉著家長，討論著今日大集中的收獲，當然也在談論這天氣為何變化的如此之快，不過也有貨物還沒賣盡的小販正咒罵著這多變的天氣。
陸羽拽緊手中陰陽玉，乞求似地看向葉情，“我想試試……”
“最多還有半刻鍾，超過這個時間，我們就很難離開了……”，葉情艱澀地說道。
陸羽嗯了一聲，隨即凝神聚氣，朝著天空大喊一聲：“李府之中將有惡鬼出世，石原鎮中所有人，若想活命，速速逃離此地！”
聲如洪鍾大呂。
葉情站在一旁，眼神柔軟。
這一句呐喊，又能有幾人相信呢？
酒樓窗邊，幾個讀書人正飲酒作樂，聽聞這一句後皆是相視一笑，討論著何人會做出這等無聊的惡作劇。
小院之中，兩個半大孩童將手中泥巴捏成了兩個小人形狀，開懷大笑，聽到這一聲大喊之後皆朝著屋內蹦蹦跳跳而去。
“娘親娘親，有人說有鬼要出來了！”
“大白天哪來的鬼，一邊玩去，娘還得給你爹補衣服呢。”
鎮口處，一個渾身破爛，賊眉鼠眼的年輕人左右瞧了瞧，悄悄靠近了空無一人的算命攤子，摸走了藏在白布下的幾顆銅板，開心地朝著包子鋪跑去。
鎮子衙門內，王姓主薄放下手中事物，看了看頭頂烏雲，回到後院收起了晾曬著的棉被。
石原鎮外，一個須發皆白的算命老道連滾帶爬，朝著遠方瘋狂逃竄，如有洪水猛獸追在身後，曾經那一副淡然自若的仙人模樣早已被丟到了九霄雲外。
李秀蘭身前，陸羽前所未有的嚴肅。
“我救不了你，甚至一個不好我都得死在這裏，所以你也別再抱有什麽希望。”
陸羽的話語沒有絲毫委婉，徹底將她心中最後一絲希望斬斷。
並非無情，他隻是不想這個可憐的女人臨死之前還在受著欺騙。
李秀蘭慘笑一聲，隻餘一片淒涼，口中牙齒已將慘白的嘴唇咬破，卻無鮮血流出。
“如果你殺了我，我爹，石原鎮的鄉親們，能活嗎？”
方才陸羽的那一聲大喊，終究是讓她明白她犯下了怎樣一件大錯。
陸羽搖了搖頭，目光憐憫，“惡鬼已成，你死不死，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事已至此，說再多也沒用了。”
陸羽輕歎一聲，繼續說道：
“無論是我對惡鬼施法，還是惡鬼破體而出，你都將承受不亞於淩遲之刑的非人痛苦，你若不想忍受，我可以提前送你上路。”
李秀蘭默然片刻，淒然一笑，緩緩閉上雙眼，眼皮微微顫抖，輕聲道：“那便謝謝道長了……”
陸羽將手覆於李秀蘭脖頸處，暗道一聲：“走好。”
若有來生，願你不再為情所騙。
五指略一用力，“哢”的一聲輕響，李秀蘭的身子立馬癱軟到了地上，沒有任何痛苦之色，終得解脫。
就在這時，李秀蘭後背的鬼臉猛然朝上一頂，似乎察覺到了威脅，急不可耐地要破體而出！
陸羽再不遲疑，手中陰陽玉金光閃爍，直接貼到了鬼臉之上。
一陣無比刺耳的孩童啼哭猛然響起，充斥在整個房間之中，卻未傳出這房間半分！
石原二十裏外的山中，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衣中的人先是麵色狂喜，然後勃然大怒。
“誰敢壞我好事！”
隨即騰空而起，迅速朝著石原鎮趕去，竟是傳說中的禦空而行！
李府之中。
陸羽耳膜如被撕裂一般，眼中血絲密布，雙手將陰陽玉死死按在惡鬼臉上，任憑那惡鬼如何掙紮都不鬆手半分，金光不斷自陰陽玉中冒出，如一把把金色利刃，全數刺入鬼臉之中！
尖銳的啼哭聲越發猛烈，陸宇腦袋直欲炸裂，眼前已是一片迷朦。
漸漸地，鬼臉掙紮漸弱，並且在陰陽玉不間斷的攻勢之下逐漸淡化了起來。
陸宇瞬間大喜。
但下一刻便如墜冰窖。
陰陽玉金光消散，本就在龍溪澗消耗了大半的力量，在此刻徹底耗盡。
“不要，就差一點！就差一點了！”
陸羽滿臉不甘，瘋狂催發著掌心陰陽玉，但卻再沒有一絲金光透出。
片刻之後陸羽呆坐原地，手中陰陽玉滑落，惡鬼哭聲盡消，再次緩緩浮現，比起之前來更顯清晰。
而李秀蘭背部已滿是裂痕，卻無一絲鮮血流出。
這時，一陣狂笑自天邊響起。
“哈哈哈！來吧！出來吧！我的孩子！”
這一陣呼喊之下，李秀蘭背部小山越發高聳，裂紋更加密集。
葉情心中大駭，飛身上前，一手抓起陰陽玉，一手抓起呆坐的陸宇，直接撞破屋頂，朝著石原鎮外迅速飛逃。
遠方的天空上，一個黑影朝著李府迅速趕來。
黑影看也不看逃竄的兩人，直接朝著李秀蘭屋內落去。
葉情回望一眼，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禦空而行！
這人是有多深的道行！
好在這人並無理會他們的意思，不然他們絕無幸免的可能！
葉情收起思緒，飛得更快了。
就在兩人剛剛到達石原鎮外時，一陣嘹亮的啼聲響徹百裏！
惡鬼終於打破牢籠，現身世間。
一股黑煙自李家宅院裏迅速擴散而出，石原鎮中的人們還未在啼聲中反應過來時，便已被黑煙籠罩其中。
葉情朝著遠處亡命飛逃，本源精氣瘋狂燃燒，身形忽明忽暗，已有鬼體崩散之兆。
但她不敢有絲毫停頓，身後的黑煙尾隨而來，如附骨之蛆。
……
黑煙中的李家大宅，黑衣人取下了頭頂罩帽，露出一張俊美無比的臉龐，隻是他的臉此時因狂喜而變得極度扭曲，嘴角那一顆紅痣更顯妖異詭魅。
在他身前，一個通體黑色的嬰兒緊閉雙眼，漂浮在空中。
看也沒看在嬰兒身下趴著的，早已死去的李秀蘭。
黑衣人隻是看著嬰兒，滿臉陶醉，眼前這個嬰兒在他眼中就是這世上最完美的一件藝術品。
隻是他並未發現，在那嬰兒緊閉的左眼之中，倏然閃過了一道金芒。
……
徐家村內，玄心道長似有所覺，朝石原鎮的方向看了一眼，眉頭緊皺。
一個個徐家村村民從他身旁路過，熱情地與他打著招呼。
玄心道長一一頷首回應。
但這些村民的眼中，不知何時已出現了一絲紅芒。
“水要渾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