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渴望太平
從延英殿出來,天已大亮,光晟沒有立即回軍,既然已經到了京城,他想回家去看看夫人和女兒,動蕩這麽久,還不知道她們擔了多少驚受了多少怕呢。
庭芳刺繡的本領越來越精了,這天,她坐在園子裏一棵柳樹下,想照著眼前這棵柳樹依樣畫葫蘆繡一棵的,結果在繡柳樹絲絛的時候,不知不覺就走了樣,她繡的竟然是王保家給她的那個荷包上的像水草一樣柔軟一樣牽牽絆絆的“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的詩句。
庭芳終於發現自己繡走了樣,她苦笑一下,放下針審視一番。已經繡成這樣了,那幹脆就照著荷包繡吧。荷包上的圖樣,庭芳已經銘刻於心,閉著眼睛也能畫出來,也不必拿出樣板照著繡。大概也是這個原因,才會把柳絲繡成了荷包上的水草吧?庭芳心思一轉到荷包上去,不自覺地就轉到王保家身上去了,什麽時候才有機會再見保家哥呢?他現在還好嗎?他究竟在哪兒呢?她這樣牽掛他,料想他也應該一樣對她牽腸掛肚吧?
庭芳對著刺繡呆呆出神,都沒發現管家也進了園子,管家走到她身邊低頭道:“小姐,你父親回家了。”
庭芳明明聽見了,可她一時還沒意識過來,抬頭問道:“什麽?”
管家笑著大聲重複說:“你父親回家了。”
庭芳幾乎跳了起來,丟下刺繡就跑。她一口氣跑到客廳。眼前的情景讓她眼眶發熱,真的是父親回來了,他攬著母親的肩膀,兩人相對無言,隻是傻傻地互相看著,也不知是喜是悲。
庭芳叫了一聲“爹”,朝著父親直撲了過去,光晟伸出左手將她拉到胸前,庭芳順勢把頭埋到父親懷裏,光晟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她。
庭芳仰起頭來,還不到半年,父親似乎又老了不少,她輕聲道:“爹,你終於回來啦,我和娘都快想死了。”
光晟在她頭上揉了揉,笑道:“其實我也沒走多遠啊,軍隊就駐在九曲,就是忙了點兒,也就顧不上回家看你們了。”
“庭芳,你爹風塵仆仆的,眼圈都烏烏的,還不趕緊讓你爹坐下來休息休息。”張夫人大概緩過神來了,看到丈夫憔悴疲憊之態,她心疼得要命。
庭芳笑著對母親吐了吐舌頭,鬆開父親,轉身搬了一張椅子放到光晟麵前,“爹,你坐著說話,我去給你倒茶。”
光晟看著女兒充滿活力的背影不覺咧起了嘴角,眼睛笑得彎彎的像一弦新月,昨夜還緊張煩躁得要命的,一回到家心情就好了一大半。雖然前麵的道路並不平坦,光晟相信,不管還有什麽困難,他們都一定能夠克服的。
張夫人也拖了張椅子緊挨光晟坐著,光晟牽起夫人的手,放到掌心裏輕輕揉捏,夫人雖然上了年紀,手掌還是很細很滑,摸起來相當舒服,不像他的手掌布滿了繭子,粗糙堅硬,幾乎跟老樹皮有得一拚。
庭芳托著茶匆匆走了過來,張夫人笑著埋怨道:“性子真急,也不怕灑了茶燙了手。”
庭芳雙手捧著茶杯遞給父親,然後站到父親身邊,為自己辯護道:“我以前沒這麽急的,這不是好久沒看見爹了嗎。”
光晟緩緩抿了一口茶,張夫人關心地問他,“仗打得怎麽樣了?”
光晟掃視了一下客廳,家裏自從京城發生變故後就隻有管家一個仆人,他這次回家也沒看到張瑾和封采星母子,他確實用不著防範什麽,但他還是決定保密。光晟沉默了一下,輕聲道:“就快結束了。”
張夫人似乎不滿意這個結果,“那究竟是誰勝誰敗啊?咱們家會不會有什麽危險?坊間到處流言朱泚就要完蛋了,是不是真的?”
光晟輕輕拍了拍夫人的手背,說:“沒事,你別聽那些謠言。戰爭一結束,保家也就該回京了,等保家回到長安,咱們就趕緊把孩子的婚事給辦了。”光晟抬頭看了看站在身邊幾乎是豎起耳朵傾聽的女兒,“庭芳都這麽大了,要是正常年齡出嫁,咱們的外孫兒都該有十歲了,這婚事不能再拖,再拖下去就慘了。”
話題忽然轉到了自己的婚事上,庭芳聽到“外孫都該有十歲了”,她的臉不由紅了起來,不滿地在父親的肩上推了一下,“爹,你怎麽能取笑女兒呢。”
光晟笑道:“爹是說正經話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和保家都老大不小了,早該成家立業了。爹做夢都在抱外孫兒呢。”
庭芳羞得耳根子都紅了起來,光晟看到女兒這個模樣,他樂了起來,順手在她腰上拍了拍,真的打趣她道:“庭芳,爹就你一個女兒,你的責任大著呢,你可得得多生幾個兒子才行,無論如何也得有一個跟我姓張,我要他繼承張家的香火。否則,我跟你娘百年之後,張家就沒人祭祖掃墓燒香,列祖列宗都沒飯吃,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庭芳全身都熱了起來,掩著臉跺腳道:“爹,你越老越沒正經,我不聽你瘋了。”說著轉身就往閨房跑。光晟看著女兒一溜煙消失了的背影,終於哈哈大笑了起來。
張夫人也不滿地伸手在丈夫肩上推了一下,“真是的,女兒雖然有那麽大了,畢竟還沒嫁人,你就扯得這麽遠,看她害臊的。”
光晟認真地說:“一半是玩笑話,一半是真話,就是因為女兒大了,我才著急嘛。”
張夫人臉上也溢滿了笑,忽然又鄭重其事地問:“這麽說,保家和咱們家都能平安度過這一劫?”
“當然了,”光晟低頭吻了吻夫人的手背,滿眼含笑道:“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啊。而且保家立的功勞還不小呢,等他回京啊,一定不再是一個半大不小的羽林軍官了。”
“當多大的官我都不在乎,”張夫人興奮地說:“我隻要你們都平平安安的,一家人能團團圓圓過日子就好。”
“其實我也是,”光晟把頭靠到夫人肩上,低聲道:“我這一輩子戰亂不斷動蕩不安。官雖然做得大,你和庭芳卻沒少受苦。說起來呀,還不如種幾畝地栽幾棵樹,日落而息日出而作,一家人其樂融融,那才叫過日子哩。”
“你們都平安,我就知足了,也不敢奢想太多。”張夫人柔聲道:“等下輩子吧,下輩子你不要做什麽將軍了,咱們就種點田,也過一過男耕女織的平平靜靜的生活。”
光晟拈著夫人的一縷秀發,動情地笑道:“好,下輩子咱們就種田織布。”
張夫人聽得心頭暖暖的,心事不知不覺就飛到男耕女織的歡樂中,她喃喃道:“隻要太平了,這輩子也可以有這種幸福啊。”光晟均勻的鼻息就呼在頸上,她抬手撫著光晟的額角,笑道:“等戰爭結束了,你就解甲歸田,好不好?”光晟沒有答腔,張夫人詫異地看了一眼,發現丈夫已靠在她肩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