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平盧李忠臣
庭芳跟著父母又回到了長安,光晟做了個閑散的金吾衛將軍,到京後,他想去找範希朝致謝,不料那位幫助他們父女團聚的範希朝卻被征調去了邠寧軍服役。
光晟在京城騎馬閑晃蕩了幾個月,悶得要命,沒辦法,金吾衛的工作就隻能遛遛馬。來京城後,雖然工作無聊乏味,一家三口倒是其樂融融。
三月初三,既是張夫人的生日又是花朝節。這麽喜慶的日子,光晟卻要例行公事到處去遛馬,因為白天沒空陪伴夫人,他就打算晚上彌補回來。
晚上,光晟帶著妻子和女兒去一家大酒樓——春風樓慶賀。京城繁華熱鬧,雖是晚上,酒樓生意照樣紅火。光晟牽著妻子女兒的手正上三樓的時候,忽然一個家夥輕佻地笑著湊了過來,他睜大醉眼瞪著庭芳陰陽怪氣道:“喲嗬,這不是倒閉了的百雀園裏的鳳凰嘛!怎麽,你又傍上個官老頭兒了?”
庭芳臉色瞬間通紅,光晟火冒三丈,對著那家夥狠狠一拳揮了過去,那家夥被光晟一拳揍得飛了起來,狼狽地從樓梯間直摔下二樓,眼看就要撞到過道邊的一張酒桌上,一個客人穩如泰山般坐在那兒自斟自飲。
光晟這才發現自己似乎過火了,如果就這樣撞上去,弄不好就是兩條人命案。千鈞一發間,酒席上的客人聽到動靜,他跳了起來,揮掌一撥,那家夥就被撥得歪向一邊,“撲通”一屁股摔到過道上,那家夥齜牙咧嘴“哎喲”了好幾聲才緩過氣來大聲罵道:“你他娘的太歲頭上動土啊,居然敢打老子!”
那個身手矯健的客人也睜著眼睛,操著一口濃重的平盧口音喝叱道:“孫子你罵誰呢?”
光晟聽到那聲音似乎有點耳熟,不由一愣,再仔細看了一眼,原來那客人竟是從平盧起家的大將李忠臣,難怪身手那麽好呢。
李忠臣原來的名字叫做董秦,因為他在平定安史叛亂的戰爭中立了大功,所以被當今聖上的爺爺——肅宗皇帝賜名李忠臣。
李忠臣曾經擔任過淮西節度使,因為性子暴烈不得軍心,他被自己的部下李希烈煽動軍隊逐出了淮西。李忠臣如今也像光晟一樣在京城閑得要命。論資曆,這人要比光晟老得多,算起來他還是光晟的前輩。
躺在地上的那個家夥半撐著身子,瞪著紅紅的醉眼道:“老子罵的就是你。”
李忠臣朝那個家夥狠狠踢了一腳,踢得那家夥怪叫了起來,李忠臣依然不肯罷休,邊踢邊罵:“他奶奶的,爺爺正閑得骨頭疼呢。你這龜孫子真是找打,也不睜開狗眼看看爺爺是誰!”
光晟在樓梯間看到這一老一少兩個酒鬼對罵,一時哭笑不得,張夫人輕輕扯了扯光晟衣角,道:“上去吧,這樣的人咱們惹不起。”
光晟皺起眉道:“李忠臣好像喝醉了,那麽凶狠,別鬧出人命來了,我還是下去看看吧。”
光晟躍下樓,伸手扯開依然狠命亂踢的李忠臣,“算了算了,李將軍何必自降身份跟這種人一般見識!”
李忠臣回過頭來,瞪著光晟,詫異地問:“你認識我?”他向光晟問話時站得筆挺,雙目炯炯有神,吐詞清晰,似乎沒有半點醉意。
光晟笑道:“當年九位節度使圍困相州時,在下有幸,曾經見識過李將軍的風彩。”
李忠臣聽光晟提起往事,大為高興,親熱地拍著光晟的肩膀道:“沒想到竟然是故人。嗨,你是……”
“我是張光晟,當年在關內澤潞節度使王思禮麾下的。”
李忠臣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你啊!”他拉起光晟往自己剛才坐的那張桌子邊拽,“來,來,來,難得有緣,你陪我喝兩杯。”
光晟掙開李忠臣,抬手指了指樓上,笑道:“李將軍,實在不好意思啊,今天是我夫人的生日,我夫人和女兒還在樓上等我呢。”
李忠臣抬頭往上望了望,庭芳笑著朝他揮了揮手,李忠臣眼睛睜得滾圓,望了好一陣子,才轉頭感歎道:“你真有豔福!”
光晟哭笑不得,“那是我女兒!”
李忠臣拍拍他的肩膀,“我還沒醉到老少不分的程度,你女兒當然漂亮,你夫人雖然上了點年紀,看起來也還是很養眼。有這樣的兩個女人陪著過日子。值!”
光晟笑了起來,“李將軍,改天我再請你喝酒啊。”
李忠臣爽快地推著光晟,“去吧,上去吧,不能讓美人久等。”
光晟笑著作了一個揖,轉身上樓,那個在過道間挨了打的小流氓早已不見了蹤影,大概是趁著光晟拉開李忠臣的時候溜掉了。
光晟帶著夫人和女兒上了三樓,找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張夫人才一落座就叮囑道:“剛才樓下那位,雖然一大把年紀,卻是凶得要命,比遊手好閑的年輕人還霸道,你最好離他遠點兒。”
光晟笑道:“李忠臣那麽凶橫,大概也是閑得太久了心情鬱悶。這個人其實沒你想像的那麽壞,他性子挺直爽的,胸無城府,雖然有點粗豪,比那些口是心非的文人倒可愛得多。剛才碰上的若不是他,隻怕我那一拳會鬧出人命來。”
張夫人埋怨道:“你也真是的,跟一個醉鬼發那麽大火幹嘛。”
光晟搔了搔頭,陪笑道:“剛才確實是過火了點,下手沒個輕重,我聽他那樣侮辱庭芳,就控製不住自己了。”
張夫人歎了口氣,握了握庭芳的手,輕聲安慰她,“你也別往心裏去,不過是一個喝醉了的流氓無賴。”
庭芳低頭道:“我知道。”
“爹爹決不容許任何人欺侮你。”光晟拍了拍女兒的肩背,柔聲道:“今天是你娘的生日呢,開心點兒,不要讓一個醉鬼破壞了我們的心情。”
二天傍晚,光晟才剛回到家,張夫人就遞給他一張名貼,問道:“這個李忠臣,好像就是昨晚遇上的那個惡人吧?”
光晟接過名貼,掃了一眼,問道:“他什麽時候過來的?可有留下什麽話?”
張夫人沒好氣道:“中午就來拜訪過你,你不在,他托我給你傳話,請你明天晚上去喝酒。你看怎麽辦?”
光晟攬起夫人的肩,笑道:“你在擔心什麽呢?不過是一起喝個酒罷了。”
“我就是不放心你跟他交往,”張夫人擔心地說:“那麽凶巴巴的,萬一一言不合,打了起來……”
光晟放開夫人,捏了捏她的臂膀,安慰道:“我不會和他打架的,他也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昨天晚上是那個無賴先開口亂罵,他那麽粗豪的人,當然不會乖乖挨罵。”
張夫人皺眉道:“跟這種人打交道,你還是小心為上吧。”
“你真的不用這樣擔心,他心腸其實不壞。”光晟歎了口氣,說:“你不知道,辛雲京的堂弟辛京杲在湖南觀察使任上因為過失殺人,皇上一生氣,差點判了辛京杲死刑,還是這個李忠臣出麵求情,皇上才饒了辛京杲一命。”
“居然有這樣的事!李忠臣竟然這麽好心?”張夫人抬起頭來,辛雲京在河東節度使任上時,一直都很照顧光晟,張夫人因此對辛雲京極有好感,今天突然聽到他的名字,張夫人就留了心。
“我騙你幹什麽,”光晟笑道:“李忠臣因為粗豪直爽,倒是頗得皇上信任。”
“有沒有搞錯,皇上居然欣賞一個這樣的武夫?”張夫人驚訝萬分。
“很奇怪嗎?許多事情沒有什麽道理可講的。你別看李忠臣粗魯,其實挺會說話的,腦子也很靈活。皇上曾跟李忠臣說‘愛卿你耳朵大,這是有福的象征’。你猜李忠臣怎麽應對的?他說‘臣聞驢耳大,龍耳小’。結果逗得皇上哈哈直樂。皇上動怒要殺辛京杲時,李忠臣說‘辛京杲早就該死了’,皇上聽到這話就奇怪啊,怎麽辛京杲早就該死了呢?莫非他還另外做了什麽滔天惡事不成?結果李忠臣說‘辛京杲的父親伯父叔父兄長堂兄等人都死了,就他這麽高壽,一直平平安安活到今天,豈不是早就該死了嗎?’除了辛雲京辛京杲兄弟,辛氏家族兩代男兒幾乎全部犧牲在平息安史叛亂的戰場上,就是辛雲京也早就不在人世了。李忠臣這麽一提醒,皇上也就起了憐憫之心,於是就饒恕辛京杲了。”
“人真是複雜啊,真看不出來李忠臣還有這樣的一麵,”張夫人停步,麵對光晟笑道:“我不是不讓你跟這個李忠臣交往,隻是擔心你交友不慎。”
光晟輕輕握住夫人雙臂,“我做事自有分寸,什麽人可以做朋友,什麽人不能來往,我心中都有數呢,你就省點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