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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去日苦多

  光晟帶著庭芳回家團聚,父女倆歸心似箭,曉行夜宿,一路風霜,終於到了振武。目之所見,幾乎都是枯黃的野草。庭芳心情激動不已,旅途勞累似乎已忘得精光。


  當光晟帶著女兒趕到家門口時,遠遠就看到夫人坐在大門口的一張躺椅裏,光晟心中一酸,他去京城的這段日子,隻怕夫人天天這樣倚門望穿秋水吧?

  大概是聽到了馬蹄聲,張夫人抬起頭來,雖然天天盼著這一刻,她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伸手使勁揉了揉眼睛,顫危危站了起來。


  庭芳見到母親,眼淚立即涔涔而下,她飛撲過去,母親張開雙臂抱住她,流著淚埋怨道:“死丫頭,你怎麽舍得離開我?你怎麽舍得啊?”


  光晟看著母女倆抱頭痛哭半天,他輕輕走過去,舒展猿臂,攬住母女倆,將下巴放在夫人肩上,聞著她發間的幽香,柔聲道:“別哭了,先進屋吧。咱們一家,終於團聚了。”


  光晟一手牽著一個回到臥室,才一坐下來,張夫人就捧著庭芳的臉看來看去,含淚微笑道:“已經長大成人了呢,庭芳,你簡直跟你姑姑當年一個模樣。”


  庭芳窩在母親懷裏,回頭看著父親,父親的眼神溫柔得似乎要把她融化,庭芳心頭暖暖的,如魚遊春水一般,說不出的舒適自在,還是家裏舒服啊。說起來,她生平還是頭一次來到振武,一路上衰草連天,人煙稀少,這番景象自然不能與繁華的河東相比,跟京城就更不要比了。可是她卻感覺親切無比,就好像這裏是她宿命中的靈魂歸依之所一樣。事實上,她生平第一次來到這裏,而且馬上又要離開這個地方了!


  庭芳在母親的肩頭蹭了蹭,輕輕抓起母親一縷頭發把玩,張夫人溺愛地捏捏她的鼻子,“丫頭,離開這麽多年,反倒越長越小了。”


  門外響起小孩子的歡笑聲,光晟站了起來,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一群人跟在他身後進來了,小小的臥室變得擁擠無比,一個小孩子嚷嚷著“我要看表姑姑”,他朝著張夫人直撲過來,邊跑邊大聲問:“舅奶奶,這就是我表姑姑嗎?表姑姑,你長得真漂亮。”


  仿佛時光倒流一樣,庭芳愣愣地瞪著那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孩,當年她和表哥形影不離一起讀書一起玩耍的記憶如潮水一樣湧來,她眼淚差點又奪眶而出,咬著唇,她慢慢抬起頭來,一眼就瞥到了站在父親身後的他,一個美麗的少婦正挽著他的手。雖然早就聽父親說表哥已有妻兒,此刻親眼目睹,她的心還是碎了。


  張夫人騰出手來,一把抱住那個小孩,小孩子就緊貼在庭芳身上了,他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彎著頭審視著庭芳,大膽地伸出手來,在庭芳臉上摸了一下,笑道:“我喜歡表姑姑。咦,表姑姑,你還在哭嗎?不哭不哭,我給你甜甜的點心吃。”


  小孩子從衣兜裏摸出一塊點心,舉著直遞到庭芳唇邊,稚聲稚氣道:“表姑姑,吃點心吧。”庭芳不由自主張嘴咬了一口,小孩子高興地笑了起來。


  張夫人歎了口氣,拿起一條絹子,輕輕給庭芳擦掉眼淚,低聲道:“這是你表哥的孩子岑朗,已快九歲了。”張夫人拉著庭芳站了起來,走到岑經夫婦麵前,張夫人指著那位美麗的少婦笑道:“這是你表嫂小雪,思結進明將軍的女兒,你們小時候也曾見過麵的。”


  庭芳輕輕叫了一聲“表嫂”,眼淚又止不住流了出來,她伸手掩住眼,抹掉眼中的淚水,強顏歡笑道:“孩子長得真好看,很乖,很惹人疼。表嫂,你真有福氣。”


  思結小雪牽起庭芳的手,笑道:“庭芳,都回到家了,一切都會變好的,還哭什麽呢。”


  庭芳輕輕掙開小雪的手,走到另一個少婦麵前,那是她在千紅樓中相依為命的夥伴——盧龍節度使朱希彩的女兒朱欣實,庭芳叫了一聲“姐姐”,她張臂緊緊抱住欣實,眼淚就滴到了她肩膀上,“姐姐,這些年我好想你啊,真沒想到咱倆還能見麵。”


  欣實也淚流滿麵,回抱住庭芳,輕輕拍著她的背,庭芳放開欣實,看了一眼她身邊的那個年輕人,淚汪汪的眼裏居然含著笑意,“這是我姐夫嗎?怎麽好像有點眼熟?”


  那個年輕人微微點頭致意,含笑回應道:“正是,”停了一下,他接著又補充了一句,“你好,我是朱思,以前曾經去過千紅樓。”


  庭芳再看了朱思一眼,忽然明白過來,這不就是那位去千紅樓承諾要救欣實出火海的那位大哥嗎?庭芳驚喜過後,又無比羨慕。她在欣實肩上輕輕敲了一拳,由衷地說:“姐姐,恭喜你啊,你真好命。”


  光晟站在一邊,心疼地看著女兒落寞的神情,他心裏也是一片迷茫。欣實已經有了歸宿,可是庭芳該怎麽辦呢?他心中充滿愧疚,如果當初自己不是那麽霸道專橫硬逼著女兒嫁王保家,她應該早就順順當當嫁了岑經做了母親了吧?如今岑經的兒子都那麽大了,自己的女兒還無所歸依!光晟心情沉重,悄悄退出臥室,來到客廳,他使勁在牆上捶了兩拳,靠著牆慢慢滑到地上。一個仆人一隻腳已邁進客廳,突然看到主人這個樣子,吃了一驚,轉身準備避開,光晟抬起頭來叫住他,有氣無力吩咐道:“你去叫廚房趕緊做飯吧,家裏來了五位貴客呢。”


  眼看就要離開振武了,庭芳怯怯地懷著一點點期望,鼓起勇氣去約岑經單獨談心。才走到岑家,她就聽到一個清脆的童音:“月亮汪汪,騎馬燒香,燒著羅大姐,氣死豆三娘,三娘摘豆,豆角空,嫁濟公,濟公矮,嫁螃蟹,螃蟹過溝,踩著泥鰍,泥鰍告狀,告著和尚,和尚念經,念著觀音,觀音撒尿,撒著小鬼,小鬼肚子疼,請個財神來跳神,跳神跳不成,白費二百文。”庭芳靜靜聽著,仿佛又回到了青梅竹馬的童年,不知不覺就淚流滿麵。


  “庭芳,你什麽時候過來的?站在那裏發什麽呆呢?”思結小雪端著一盆廢水走出來,看到庭芳呆呆立在門口,她連忙笑著招呼,隨即看到庭芳滿臉淚痕,小雪吃了一驚,問道:“庭芳,你怎麽老是哭呀。”


  “離家太久了,有時候一丁點小事都會不由自主傷感。”庭芳擦了擦眼淚,笑道:“我想跟表哥談談。”


  “那快進屋坐吧。”庭芳搖了搖頭,思結小雪歎了口氣,倒掉盆裏的廢水,一邊轉身進屋一邊扯開嗓子喚了一聲,“經哥,庭芳有事找你呢。”


  岑經看著這個青梅竹馬的表妹,她的眼睛又圓又亮,眼神迷醉,她紅紅的嘴唇幾次張開又閉上,欲語還休。岑經不由有點慌亂,有點手足無措,勉強道:“庭芳,聽說舅舅要搬家去長安了,你多保重啊。”


  庭芳本來鼓足了勇氣,準備背水一戰,聽到這句話,渾身的精力像瞬間被抽光,良久,她終於哀怨地問:“表哥,這十多年來,我日日夜夜,魂裏夢裏都牽掛著你,你有沒有想過我呢?”


  “想過,可那都已經是過去了,”岑經抬眼望著空中一株飄飄蕩蕩被北風卷起來的蓬草,眼光追逐著那株斷了根的蓬草飄來飄去,他懇切地說:“你這麽多年杳無音信,我不可能永遠不變……表妹,別老是沉在回憶裏。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趕緊放下過去吧。”


  庭芳呆呆地望著他,像是不認識一樣,“表哥,你信佛了嗎?”


  “沒有,”岑經搖頭道:“年少的時候,我目空一切,以為天下事無不可為,碰了許多跟頭後,才發現自己其實也不過是那麽庸庸碌碌一介凡夫俗子,什麽也做不了。”


  庭芳不想聽這些,她咬了咬牙,終於發了狠,平靜地問:“表哥,我不管,我隻想知道一件事,你願意娶我嗎?”


  岑經吃驚地望著庭芳,她小時候的伶俐潑辣勁似乎又上來了,岑經緩緩搖了搖頭。


  “為什麽?是因為我做過娼女嗎?我雖然在娼家生活了那麽多年,可一直潔身自好。”庭芳悲哀地說:“表哥,我以為,你跟別人是不一樣的!”


  岑經皺著眉,搖頭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庭芳,我怎麽可能因為你被迫在那種地方討生活就瞧不起你呢?”


  “那你為什麽不要我?”庭芳不依不饒,“表哥,你以前那麽喜歡我,怎麽能就這樣不要我了呢?”


  岑經苦惱地捧著頭,“庭芳,你不會明白的,我有小雪,有朗朗,我還一事無成,你不懂的。”


  “表哥,我確實不懂你!”庭芳絕望地看著他,所有過去的歡笑都如夢幻泡影,過去有幾多歡樂,今天就有幾多愁苦,“我就要走了,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或許,再也不見反倒更好一些!表哥,你自己保重。還有,好好照顧表嫂和朗朗。”


  庭芳頭也不回離開岑家,她不知道是自己變了,還是岑經變了,或許這個世界都變了吧?小時候朝夕相對形影不離的表哥,她似乎完全不認識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不知怎的,她想起了孟德那悲天憫人的詩句,她忽然很想喝酒,雖然她一向就不能喝,三杯就會沉醉。也許喝醉了就好了,昏昏睡去,什麽事都可以不管,哪怕地老天荒。


  光晟剛去京城不久,節度留後彭令芳就已走馬上任,光晟再也沒有在振武逗留的必要了,他將振武節度府事務給彭令芳作了一番交接,就開始準備自己的搬家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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