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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再見欣實

  源休不是傻子,他雖然知道自己遭了楊炎的暗算,卻也無可奈何,明明知道前麵的是一個陷阱,卻不得不清醒地一步一步往前走,哪怕掉到陷阱裏去。


  皇帝雖然不願意把振武守將張光晟交給回紇人去處置,卻也不好讓他繼續鎮守振武。一來怕可汗動怒,二來怕張光晟跟回紇再起衝突,那就真的是火上澆油了,別弄得他沒法收場了。


  既要平息回紇人的怨氣,又不能顯得大唐軟弱可欺,皇帝左右衡量,最後讓彭令芳擔任振武節度留後;同時下旨征召張光晟入朝並加封他為金吾衛大將軍。金吾衛大將軍是一個清貴的閑職,金吾衛的職責是保衛京畿安全,幾乎整個金吾衛都是為那些立了軍功又被剝奪軍權的將軍而設。


  王保家跟著源休到了振武,還沒卸下節度使重任的張光晟將使者迎進節度使院,給他們接風洗塵。王保家已多年沒見過這位叔叔了,待得場麵上的禮儀過後,他立即上前給光晟行禮,光晟攙扶起他,王保家抬頭望著這位叔叔,不知不覺,張叔叔已蒼老了不少。


  源休愣愣地看著張光晟和王保家,終於開口問道:“你們是親戚?”


  王保家答道:“張叔叔和我父親是義結金蘭的兄弟。”


  源休雙眼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瞪著張光晟,在他的印像之中,張光晟雖是軍人,卻長得英姿颯爽玉樹臨風,你偶然一眼瞥到了他,就忍不住移不開目光。這人怕已半百了吧?源休暗暗猜測著,雖然他年紀大了,卻另有一種滄桑的韻味,就像秋天經過霜的紅葉,絢麗燦爛不下於二月春花。這個人看起來還是很養眼,甚至並不比風華正茂的王保家遜色。


  一個人長年身居高位,相貌又好,難免萬眾矚目。張光晟似乎已被人直勾勾盯成習慣了,在源休鉤子一樣的眼神下,他居然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相反,他抬頭朝源休微微一笑,像是回應他無禮的瞪視。


  源休渾身一震,幾乎從坐椅裏跳了起來,光晟驚訝地問:“源大人這是?”


  源休神情慌亂,連連道:“沒什麽,沒什麽。”他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卻勉強維持鎮定。這次重見張光晟,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感覺就像遊絲一樣嫋嫋搖曳,等他伸手去抓,遊絲就斷了。直到張光晟回以微笑,他才忽然抓住了那奇怪的飄渺的感覺:這眉眼這笑容,竟然依稀與那個令他一見傾心的娼家姑娘相似!


  因為怕重蹈覆轍,源休翻身後,就再也不曾逛過娼家,然而那姑娘的音容笑貌他早已爛熟於心,就是閉著眼睛也能畫出來!源休努力定下心神,細細看去,越看越覺得有那麽一點相似。莫非,莫非張光晟不是她的情人而是她的什麽血親?

  源休心亂如麻,好幾次欲言又止。此次他被楊炎陷害,前途吉凶未卜,說起來也是托這個張光晟的福,他奈何不了楊炎,就把怨氣全轉發到了張光晟身上,源休在心中早已將光晟詛咒了不下千百次。


  庭芳自從被搬到百雀園去後,對源休也不再像以前一樣巴結討好,甚至親口拒絕了源休給她贖身的要求,源休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卻又無計可施,隻好贖了另外一個很會討人歡心的名叫孔雀的姑娘養做外宅聊以慰寂,雖然最後那個姑娘也被他前妻驅逐了,他卻沒覺得他有什麽對不起孔雀的。


  源休咬緊牙,狠下心來,默默對那個曾經令他怦然心動的姑娘說:“牡丹,不是我源休無情,是你和張光晟負我在先!我不管你和他是什麽關係,你們都對不起我,我也隻好對不起你們了。”


  也是造化弄人,欣實雖也見過光晟幾次,卻總是匆匆忙忙,因為太過敬畏,她甚至不敢抬頭直視他,每次還沒對上他的視線,她就下意識地垂下眼簾。雖然欣實跟庭芳情同姐妹,竟然沒有發現他們父女相貌間細微的相似。怨氣滿腹的源休雖然發現了,卻覺得光晟父女都對他不起,所以他也要對不起他們。


  源休喝了茶,一個親兵來報告光晟,“源大人的住處已打點妥當。”


  源休懶得跟光晟繼續周旋,聽到那個親兵的話,他就笑道:“多謝張大人為我打點。趕了這麽多路,我也累了,我去休息休息。”


  光晟起身相送,“源大人一路鞍馬勞頓,我就不打擾了。”那個親兵趕緊在前麵給源休引路。


  王保家卻沒有跟著源休去歇息,“叔叔,保家這次出使回紇,母親聽到我要經過振武,她就一直念叨著嬸嬸,我去看看嬸嬸。”


  光晟看著這個本來應當是自己女婿的年輕人,心中百感交集,他拍了拍保家的肩膀,歎道:“你嬸嬸也一樣掛念你母親,我帶你去看她吧。”


  兩人邊走邊談,“一轉眼你就這麽大了,跟你爹完全一個模子裏出來的,好像時光倒流了一樣。”光晟親熱地一隻手搭著保家的肩膀,關心地問:“你該有孩子了吧?你小子成家怎麽都沒給我報過喜信!”


  保家搖了搖頭,光晟懷疑地瞪著他,“你,不會還在打光棍吧?”


  保家又點了點頭,光晟大急,跺著腳道:“這怎麽能成呢?你娘還不得急死了。老這樣拖著,就是你九泉之下的父親也不安啊,不行,你得趕緊成家。”


  “叔叔,我的心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保家低聲卻又異常執拗地說:“等我滿三十歲之後,如果還找不到庭芳,我就成家。”


  光晟聽到“庭芳”二字,心中酸苦,沉默了好一會兒,不覺已走出了使院,馬童早已牽了兩匹馬在門口等著,光晟接過馬韁繩,翻身上馬前終於感歎一聲,“別傻等了!三十歲,別人的兒子都在讀書了。”


  光晟帶著保家出了使院,回到張府,把馬交給看門的家人,他引著保家穿堂入室,一直來到自己的臥室,剛打開門,就聽到夫人笑嗬嗬的聲音,“不錯,你繡的花越來越有模樣了。”


  光晟回頭對保家笑了一下,道:“你嬸嬸去年認了一個幹女兒,娘兒兩個親熱得不得了,不用問,這又是在教她那義女繡花呢。”


  保家聽到還有別的女人在屋裏,不由遲疑地停住腳步,卻聽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脆脆的聲音,“幹娘,欣實繡的這花,跟幹娘比起來,哪裏還能叫花啊。”


  保家做夢也沒料到還會聽到這個聲音,他臉上神情大變,三步並作兩步,搶在光晟的前麵,掀開內室的門簾。


  兩個女人聽到腳步聲,還以為是光晟回來了,欣實正準備告辭,就聽到張夫人遲疑的聲音,“保家?”


  欣實渾身一震,抬起頭來,一下子呆住了。


  保家就站在門口,瞪著欣實,笑道:“你跑得還真夠遠的啊,居然到振武來了。”


  光晟推著保家的肩膀,把他推進臥室,不滿地問:“你就這樣來看你嬸嬸啊。”


  保家不再理睬欣實,他上前兩步,對張夫人行禮道:“嬸嬸,保家有禮了。好久不曾見麵,嬸嬸還好吧?”


  張夫人還沒從變故中恢複過來,過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攙扶起這個年輕人,笑道:“這是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她回頭看了看欣實,有點驚訝地問:“你們也認識?”


  欣實低頭不語,保家咬著牙道:“哪裏隻是認識!”


  光晟拍了保家腦門一下,“你小子有話好好講,別像人家欠了你八輩子債不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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