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駱元光和駱思唐又來千紅樓找庭芳,跟他倆同來的還有一位將軍韓遊瑰,據駱元光說是邠寧節度府的軍官,休假來長安遊玩的。源休卻沒有再來。
庭芳有點失望,繼而又釋然了,日子還長著呢,何必急在一時。源休是京官,又是文人,不像徐庭光駱元光等武人隨時有可能拿起刀槍上前線,源休的妻族——太原王氏那麽顯赫,他們的勢力盤根錯結,源休借著嶽父的威風,恐怕一輩子也沒有可能被調到地方任職,他既然喜歡自己的舞蹈,以後見麵的機會多的就是。
“牡丹,你還好吧?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酒量淺,一不小心就讓你中了酒。”原來駱元光這次過來,竟是專程登門道歉的。
庭芳滿不在乎笑道:“沒什麽,早就清醒了,將軍不必如此掛懷。”
駱元光拍著頭,“都是我的不是。我隻考慮到你有不能摘麵紗的苦衷,因此就用罰酒把大家的注意力引開,卻沒料到差點弄巧成拙。”
“我知道駱將軍是好意,隻是牡丹酒量實在太淺。”庭芳一邊笑著一邊溫茶杯,“所以我今天還是要以茶代酒招待三位了。”
駱思唐忽然操著非常生硬的官話說:“昨天晚上回客棧後,我叫了夜宵,一個醉熏熏的家夥撞到我桌上,把我的羊肉湯灑了一桌子,我看他醉得厲害,沒跟他計較,他就對著我嘟囔了一聲‘他奶奶的’,這‘他奶奶的’是什麽意思啊?”
駱元光和韓遊瑰的臉色都很不好看起來,庭芳想了想,認真地解釋說:“這是一句問候語,一般用來問候自己不太喜歡的人的祖母。”
“原來是這樣。這人真沒禮貌,他撞灑了我的湯,我都沒發脾氣,他居然還不喜歡我,”駱思唐皺著眉,沉默了一會兒,又好奇起來,“既然他不喜歡我,為什麽還要問候我的祖母?”
駱元光和韓遊瑰的臉越發黑了,庭芳繼續解惑,“這種問候不夠正式,一點也不受人歡迎,你最好別這樣問候你朋友的祖母。”
“哦,”駱思唐沉思著點頭,“既然不受歡迎,我當然不會這樣問候元光或韓將軍的祖母。”駱元光咬著牙,握著拳,手上都看得到青筋了。
庭芳笑著衝他吐了吐舌頭,她猜測駱思唐如果用‘他奶奶的’問候駱元光的祖母,一定會招來一頓飽拳。
“怎麽源先生沒有過來?”庭芳笑著轉移話題,免得那幾個人都為‘他奶奶的’糾結不已。
“想他了嗎?”在駱元光印象中,似乎庭芳還從沒這樣詢問過誰,他開玩笑地說:“我明天就要去潼關了,還不知道下一次回京是在什麽時候。我走了,你會不會想我?”
庭芳沒料到隨便一句問話竟然招來駱元光的揶揄,她的臉紅了起來,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娼家女子太過熱情的後果。
駱元光見庭芳顯得很窘迫,也就不再輕薄,收斂了笑容,挺認真地說:“源休的夫人有點厲害,以後恐怕他沒那麽多機會來千紅樓。”
“哦。”庭芳隨意應了一聲,心裏有點失落。聽駱元光的意思,源休似乎被他的夫人管得死死的,那以後還有可能見到他嗎?如果不能通過源休把她被軟禁在千紅樓的消息送到河東,那該找哪一個人呢?
庭芳下意識地打量著駱元光,這雖然是個胡人,為人倒似乎可以,有點體貼,有點直爽,他是不是可以信任的呢?
庭芳搖搖頭,她不敢跟一個相交不深的人推心置腹,這太冒險了。她在千紅樓,為了保護自己,對這些達官貴人,她的態度一直都是敷衍應付的。男人畢竟是帶侵略性的動物,何況是有權有勢的男人!
“我臉上有長出花兒來嗎?”駱元光被庭芳盯得有點不自在起來,庭芳趕緊垂下頭,別開視線,其實她也沒有一直看著駱元光,因為心中有事,幾乎是視若無睹的,更沒有注意自己的眼光一直停留在一個地方。
“我看你那把落腮胡子跟花兒也差不多了。”韓遊瑰忽然開口,庭芳微笑起來。
駱元光摸了一把臉,手碰到那軟茸茸的胡子,也笑了起來。他年紀雖然不大,胡子倒占了半張臉,還是卷曲的,看起來似乎比源休還老。
駱元光即將走馬上任,不敢在這溫柔之鄉久留,他匆匆喝了茶,就起身告辭了。
庭芳意興闌珊,怏怏吩咐小蘭小蓮收拾茶具,她信步走了出來,隻見對麵海棠房間裏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幾乎是被推搡著走了出來,緊接著“砰”的一聲門就關上了。那個男人苦笑著,轉過身,對著緊閉的房門,停留了一會兒,終於回頭大踏步走了。
庭芳從來沒看見海棠對客人這樣無禮過,也沒見客人這樣隱忍過。從海棠剛剛關門的氣勢判斷,她絕對不是一般的生氣。
庭芳快步上前,輕輕敲門,沒有人應,庭芳加重敲門的力量,邊敲邊說:“海棠,是我。”
門被打開了,海棠就站在門口,眼圈紅紅的,似乎哭過。庭芳拉起她的手,關心地問:“你怎麽了?”
海棠不做聲,拉著庭芳進屋,吩咐丫頭桃葉再去拿壺酒來。庭芳疑惑地問:“你要喝酒?到底怎麽了,沒聽說過‘借酒消愁愁更愁’嗎?”
海棠依然沒有回答,桃葉端來一壺葡萄酒兩個半透明的白玉般的瓷杯,放到兩個姑娘麵前,拿起酒壺斟了兩杯,輕聲道:“姑娘,酒喝多了傷身。”
海棠端起麵前那杯酒,仰脖子一飲而盡,庭芳吃驚地睜大眼,海棠奪過桃葉手裏的酒壺,給自己又倒了一杯,庭芳伸手壓住那個杯子,抗議道:“海棠,你不能這樣喝。”
海棠搶起庭芳麵前的那杯酒,又仰脖子喝了個底朝天,海棠隨手丟掉杯子,立即響起瓷片清脆的碎裂聲,海棠睜著哭得紅紅的眼睛,“你要麽陪我喝,要麽就走。”
“剛才那個客人是什麽人?你們姑娘沒吃什麽虧吧?”庭芳抬頭盯著桃葉問。
桃葉遲疑著,沒有答話,海棠按著庭芳的肩膀,埋頭哭道:“牡丹。”
庭芳抱住她,哄道:“好了好了,海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海棠含含糊糊道:“我不要嫁李惟簡,我不要嫁。”
庭芳順著她的話安慰道:“好,好,不嫁就不嫁。”
海棠撲在庭芳肩上嗚嗚咽咽,雖然綢衣不吸水,也禁不住海棠這樣淚涕如雨,庭芳肩膀涼涼的,她苦笑著,不斷拍著海棠的背。
海棠哭著哭著,漸漸沒有了聲音,庭芳拂起她額前的亂發,看了一下,海棠閉著眼睛,似乎是睡著了。
她搖搖頭,叫桃葉幫著她把海棠弄到床上去,兩個人的合作才開始,海棠就掙紮起來,她搖晃著站了起來,踉踉蹌蹌走到床邊,一頭栽了下去。
庭芳緊跟了過去,海棠倒到床上後,就再也沒有什麽動靜了,庭芳彎腰脫下她的繡鞋,回頭對桃葉道:“去打盆水來給她洗洗吧。”桃葉低頭行禮,轉身出去打水了。
庭芳捋了捋海棠額前的亂發,又低頭看看自己被弄得一塌糊塗的衣服,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