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第8章 搬起石頭砸了腳
朔方兩位將領焦暉白玉遵照上司李光逸的命令,將屯駐祈縣的朔方軍往榆次開發,準備去支援仆固瑒。大軍即將出發,李光逸沒有任何言語交待,甚至都沒讓士卒先大魚大肉飽餐一頓以鼓舞士氣。
士兵們慢騰騰地上路了,白玉在後麵押陣,他臉色一直很不好看,走著走著,白玉忽然伸手把背上的弓取下來,從腰間抽出一支箭,箭尖上有一個洞,這樣的箭射出去的時候,空氣通過那個小洞會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這種箭名為“鳴鏑”,是軍中用來傳遞信息發布簡單的命令和指示所用。白玉嫌士卒走得太慢,就張開弓,將這支鳴鏑搭上弦,使勁一拉,對著落在最後麵的那個士卒就是一箭。
那個兵士聽到鳴鏑之聲刺耳,竟往自己後心而來,他趕緊彎腰低頭閃避,結果卻沒有完全躲開,鳴鏑帶著破空之聲射入他左肩鎧甲,那個兵士疼得直齜牙咧嘴,他回頭憤怒地質問白玉,“將軍若有什麽指示,放鳴鏑也就罷了,你怎麽能夠射人?”許多落在後麵的軍士聽到動靜,都紛紛轉過頭來瞪著白玉。
白玉滿不在乎道:“現在跟著仆固瑒去攻打榆次就是造反,那是死路一條,反正總是要死的,被我射死了又有什麽關係?”將士們聽到這話,更加感到前途黑暗,一個個都低頭默不作聲,隊伍依然慢騰騰地前進著,白玉也不再催促。
焦暉白玉領著軍隊到達榆次,望眼欲穿的仆固瑒生氣地責問軍隊為什麽走得這麽慢,來得這麽晚,一個站在前麵的胡兵推卸責任說:“我們坐的是馬,怎麽會跑得慢?是漢人步兵走不快,我們不得不停下來等他們。”唐人思想開放,不喜歡排外,所以唐朝軍隊中有許多非漢籍的胡兵胡將,事實上,仆固瑒本人就是一個胡將。
仆固瑒聽了也不問胡漢,拿著鞭子挨個胡亂鞭打步兵,一邊打一邊大聲嗬斥道:“我叫你們拖!我叫你們慢!我叫你們不聽話!”
步兵們紛紛躲避,有許多挨了打的漢人步兵不服氣地叫:“節度使偏心,你既然那麽喜歡胡兵,幹嘛還要任用漢卒?”
也有些挨了打的胡兵在那裏嚷嚷:“是漢人步兵不願意動,不是我們不聽號令。”
仆固瑒聽到還有人敢不服,他揮起鞭子朝著那些還嘴的步兵更加沒頭沒腦的亂打,嘴裏大聲喝斥道:“我是節度使,我有叫你們還嘴嗎?”
亂哄哄鬧了一陣,焦暉白玉帶來的援軍開始七手八腳安營紮寨,忙忙碌碌,天很快就黑了。
深夜,焦暉白玉在帳中燃起牛油巨燭,然後召集來一百多名心腹,白玉神情凝重,沒說話先歎氣,大家紛紛詢問:“將軍這是怎麽了?將軍召集我們前來,有什麽事情就直說吧。”
焦暉滿臉憤憤不平之色,大聲問道:“仆固瑒走的是條不歸路,他這分明是讓我們去送死,難道我們真的不見棺材不落淚,要跟著他一條道走到黑嗎?”
許多軍士不做聲,有一兩個遲遲疑疑地問:“那我們應該怎麽辦?焦將軍白將軍,你們是領頭的,還是你們給大夥兒拿個主意吧。”
白玉斬釘截鐵道:“我們不能跟著仆固瑒去送死,朔方軍可以上刀山可以下火海,但是絕不能去造反!”
許多人跟著紛紛附和,“白將軍說得對,我們朔方軍絕對不能去造反!”
焦暉見群情激憤,知道火候已成,他站起來大聲道:“我們今晚就去襲擊仆固瑒,把這個反賊斬了,朝廷就不會問我們的罪!”
白玉抽劍出鞘,喝道:“把仆固瑒這個反賊斬了!”許多人立即跟著叫嚷起來。
焦暉也拔出劍,叫道:“兄弟們,跟我上啊,咱們去把反賊斬了!”
焦暉白玉帶著一百多人往仆固瑒的帥帳而去。快要接近帥帳的時候,幾個守衛帥帳的軍士上前喝斥,“幹什麽的?都給我回去!”
白玉上前拱手行禮道:“我們有急事要麵見節度使大人。”
一個領頭的守衛軍士喝道:“深更半夜的,節度使大人已經睡了,有什麽事明天再來。”
“明天就來不及了。”白玉依然不往後退,繼續糾纏不清。
“奶奶的,你沒長耳朵啊。”那個軍士擺著臉正準備罵娘,白玉迅速拔出腰間佩劍,手起劍落,那個守衛軍士的腦袋就搬了家。
其餘守衛人員大驚,有兩個驚叫“造反了”!更多的人迅速去抄家夥,焦暉帶著身後的軍士們一擁而上,喝道:“我們隻殺逆賊仆固瑒,識相的讓路!”有幾個機靈點的見勢不對,趕緊悄悄溜了,也有死心塌地跟隨仆固瑒的,於是紛紛拿起武器反抗。
仆固瑒從夢中驚醒,一聽聲音不對頭,他一骨碌爬了起來,搶下掛在帳上的寶劍,已有許多士兵舉著火把拿著兵器湧進了帥帳。仆固瑒喝道:“你們想造反嗎?”
白玉接口道:“要造反的不是我們而是你節度使大人,我們是來殺反賊的!”
軍士們一哄而上,仆固瑒揮劍反抗,最先殺到的幾個軍士相繼倒在他劍下,仆固瑒正殺得眼紅,忽然全身一陣劇痛,他不由自主發出一聲尖厲的慘叫,仆固瑒不敢置信地低下頭,一支閃著寒光的劍在他胸前滴著血,那是他自己的血,那支劍從他的後心刺來,穿過他的前心。
仆固瑒扭過頭,將手裏的劍拚盡最後一口氣,使勁往襲擊者身上招呼。刺他的人正是白玉,白玉見仆固瑒困獸猶鬥,他趕緊鬆手棄劍,迅速連退數步,躲過仆固瑒這最後一擊。
白玉彎腰抓起地上一柄刀轉到仆固瑒正麵,用刀尖指著他,說道:“節度使大人,你已經完了,認命吧。”
所有的人都聚在白玉身後,跟他保持著五六步的距離,大夥兒虎視眈眈地等著仆固瑒歸天。
仆固瑒看著這些桀驁不馴的軍士們,他斷斷續續道:“我爹會給我報仇的……你們都不得好死!”他的聲音越來越含糊,眼前的一切也都變得模糊起來,火把在他麵前搖搖晃晃,火光似乎越來越弱,終於什麽也看不見了。
仆固瑒被殺的時候,他的一個親兵趁著混亂搶了一匹馬,匆匆趕往汾州去給仆固懷恩報信。
懷恩聽到兒子被亂軍刺殺的消息,他驚得差點昏了過去,一時腿腳發軟,站立不穩,搖搖晃晃著摔倒在地,左右心腹趕緊搶上前扶住他,懷恩用手撐著地,半晌才哭出聲來,“兒啊!”
幾個心腹畏畏縮縮道:“明公,節哀順變吧。”
仆固懷恩拚命用腦袋“砰砰砰”的往地上使勁撞,他呼天搶地道:“老天不長眼睛啦!兒啊,你怎麽能拋下老爹呀……”
仆固懷恩哭得聲嘶力竭,最後慢慢爬起來,雙腿依然疲軟無力,他踉踉蹌蹌搖晃著去見母親。
仆固懷恩的母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看到兒子像鬥敗了的公雞,臉上還布滿淚痕,走路搖搖晃晃的,她的心立即提了起來,緊張地問:“懷恩,怎麽了?”
仆固懷恩撲通跪倒,抱住母親的雙腿,低頭哭道:“懷恩不孝……”
老夫人吃驚地問:“懷恩,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仆固懷恩一邊哭,一邊哽咽道:“瑒兒,瑒兒被人害了……”老夫人眼前一黑,立即昏了過去,仆固懷恩抱住母親,拚命呼叫,“娘……娘……您別嚇懷恩哪……”
老夫人半天才緩過一口氣來,她抱著仆固懷恩的頭,母子相對痛哭流淚。
老夫人哭著哭著,她忽然顫危危抓著椅子扶手爬了起來,老夫人邊哭邊罵道:“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瑒兒……國家待你不薄,我叫你不要造反,你偏偏不聽,現在軍心生變……你才是害死瑒兒的凶手……”
仆固懷恩後悔莫及,他跪在地上朝著母親連連磕頭。
老夫人越罵越氣,她忽然迅速抽出掛在牆上的刀,喝道:“我殺死你這個逆子……我要用你的心祭奠瑒兒……我要為國家除掉你這個禍害……”
懷恩大驚失色,看著母親提刀越逼越近,他“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響頭,母親的刀已架到了他肩上。
懷恩身子往後一仰,他爬了起來,轉身就往外跑,老夫人提著刀在後麵追殺。
懷恩被母親追趕著,他頭也不敢回,跑出門,搶了一匹馬,沒命奔逃而去。幾百個親兵在後麵驚叫“明公”,紛紛牽了馬追了上去。
懷恩跑了一程,勒住馬,環顧四周,感覺依然像在做夢一樣,幾乎不能相信所有的事實。他悲憤莫名,仰頭對著蒼天,發出狼嚎一樣的嘯聲。
幾百個親兵陸陸續續追了上來,其中一個近前詢問:“明公,您要去哪啊?”
懷恩涕淚縱橫,隻覺天大地大,卻沒有他的立足之地,胸口似乎被什麽堵著,氣都喘不過來。他伸手拔出腰間佩劍,緩緩架到脖子上。
軍士們大驚失色,有幾個趕緊搶上前,大夥兒奪劍的奪劍,拉手臂的拉手臂,軍士們七手八腳,終於把他的劍搶了。
懷恩的心腹將領範誌誠磕頭道:“明公,您不能拋棄我們啊!”
“兒子被我害死了,母親白發人去送黑發人,我不慈不孝,天地不容!我現在還能去哪裏?我還能做什麽?”仆固懷恩捶著胸膛痛哭流淚。
“明公,您若不把反賊的帽子摘掉,就這樣一走了之,那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不忠不孝不慈!明公奮鬥一生,不但不能流芳百世,反要落個罵名千載!”範誌誠大著膽子上前勸解,“不如咱們先回朔方吧?”其餘的人都紛紛附和,懷恩抹著淚,沉默半晌,終於咬牙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