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沒當成海賊王的男人
林樓記得他在曹院士的采訪裏看到過,曹院士在大三的時候參加了全國大學生建築設計競賽,但是因為他的設計理念和評委有所出入,所以盡管進入了複試,卻沒有拿到好名次,這件事一度給他造成了不小的打擊,甚至懷疑起自己在建築方麵的天賦來。
好在他就讀的是建築領域的名校天大,畢業後分配到了很好的建築設計單位,以他的天賦在極短時間內便脫穎而出,開始獨立負責項目了,隨後便一發不可收拾,用一件又一件作品震撼了國內建築界,屢次獲得國內外各種獎項。
並在五十出頭的年紀便當選為中國工程院的院士,成為國內建築界一顆璀璨的明星,在國內乃至國際建築領域擁有巨大的聲望。
但是他日後說起眼下的這件事,依舊有些遺憾,不過現在好了,林樓看到了他的作品,在這個世界裏,曹院士可以跟自己的遺憾說再見了。
“幾位老師,你們覺得這件作品如何?”林樓把曹院士的參賽作品遞了過去,他也想知道,在換了一波評委後,曹院士的作品還不會和以前一樣。
“呦,小樓這是終於遇到能看得上眼的作品了?那我可得好好看看!”宋老師距離林樓最近,馬上就伸手接過了曹院士的作品,其它幾位評委也暫時放下手頭的工作圍了過來,值得林樓這般反應的作品可不能錯過。
“這應該是圖書館吧?造型倒是挺別致的,很符合圖書館的氣質!”本次比賽和林樓當年參加時候一樣,也沒有給出統一的命題,參賽的建築係學生們大可以選擇自己最擅長的主題來進行創作,這樣更有利於他們的發揮。
而曹院士就選擇了圖書館來作為自己的創作項目,建築由高低錯落的豎向牆板和巨型方格框架構成,從外觀上來看,這兩種設計元素就好像是書和書架,非常契合圖書館的主題。
單從這個外部造型來看,曹院士的作品理應獲得一等獎,但是他卻在外立麵上進行了一種全新的嚐試,他既沒有使用眼下流行的瓷磚、也沒有用塗料來塗抹外立麵,而是把粗糙的、深紅色的磚塊裸露在外,讓建築外表呈現出磚塊原本的色彩。
這種裸露牆麵的設計,在日後一點兒也不稀奇,但是在當下卻是一種創舉,能不能被幾位評委接受,還真是有點不太好說。
“從造型上來講,這件作品非常成熟,比我們之前看過的都要好,但是這個外立麵的處理,是不是有點不夠謹慎?牆體裸露,沒有外部塗料或者其他材料的保護,這座圖書館要是建成的話,在後期會不會因為風雨侵蝕而影響使用壽命?”祁老師說道。
這也是當年曹院士沒能獲獎的最大原因,現如今裸露牆麵的設計在國內可是很少見的,並不被建築界主流所認同。
一直到九十年代,曹院士開始在建築設計單位獨當一麵之後,他再次拾起當年的創意,把這款方案修改了一番,應用在某個文化機構的辦公樓上,一下就轟動了整個京城,這棟建築也成為他早期的代表作之一。
連帶著這種紅磚的顏色,也有了一個別致的稱號——曹氏紅,有人想去磚廠買同樣的磚,隻需要給磚廠說,就要曹工用過的那種紅磚就行了,隻要是幹磚瓦行當的都知道。
“這倒不會,這位……同學在設計說明裏麵有寫,他在做這個項目的時候,對裸露的磚牆做了實驗,經過特殊的工藝處理之後,這種看似裸露的牆磚依舊擁有相當好的抗侵蝕效果,完全可以經得起歲月的考驗!”林樓指著方案中的設計說明道。
林樓在說同學兩個字的時候有點別扭,畢竟稱呼一位院士為同學,似乎有點不夠尊敬,不過想想鄭偉明在宿舍時候的樣子,他就釋然了,這又不是咱第一個和院士打交道了。
日後曹院士那棟辦公樓,經曆了二三十年的風雨侵蝕,外立麵依舊鮮豔無比,所以從技術上而言,這種方法是完全可行的。
“就算不存在我剛才所說的問題,單從審美上來看,也有點別扭吧?到時候就算蓋好了,也會讓人誤以為這座圖書館還沒有完工呢,要不然怎麽連給牆麵刷層白灰也做不到?”大家還是覺得有些別扭。
“是啊,搞不好還會有人覺得,會不會是負責項目建設的領導把經費折騰地不夠了,所以最後才沒給牆麵刷灰?”宋老師開玩笑道,他說的還算隱晦了些,實際上是擔心有人質疑負責工程建設的領導是不是貪汙了。
這話聽起來雖然可笑,但在實際操作中還是得重視下的,管理基建原本就是一件很容易惹上麻煩的工作,要是因為建築師的原因,讓自己背上莫名其妙的埋怨,估計那個領導也不高興,這樣的方案在他們麵前可不好通過。
“我倒是不這麽想!”林樓理解他們的想法,卻依舊堅持,“首先,咱們的參賽說明上已經寫了,這項比賽最主要的目的是培養大學生們的創新精神,鼓勵他們在建築領域勇於探索新的事物,對於這種新創意,我們還是應該支持的!”
“其次,咱們可沒有什麽甲方業主,這些方案也大多都不會投入實施,所以建造過程中可能發生的事情,不應該成為咱們評判作品好壞的標準!”
“最後,單從審美上來說,這種裸露的牆麵設計呈現出了一種粗獷的美感,保留著建築材料自然呈現的原始風貌,給人一種大巧若拙的感覺;再結合圖書館內部精細的設計,粗獷和精細這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竟然能完美地融合在一個項目裏!”
“這讓我想起了英國詩人西格裏夫-薩鬆在他的詩作《於我,過去,現在以及未來》中的名句——‘Iigersniffstherose,心有猛虎細嗅薔薇’,這樣建築堪稱詩意的建築,要是這麽好的作品,因為一些理念上的問題被排除在外的話,那可就太可惜了!”
“話是這麽說,但創新也不能隨便來吧?現在普通人對咱們建築師的工作不太理解,再整出這麽個作品來,那誤會恐怕就更大了,搞不好有人說咱們這些畫圖紙的,連牆麵刷灰這種小事兒都能給忘了,還做什麽設計?”其它幾位評委依舊有所遲疑。
“其實,裸露牆麵的設計,在國際上已經有人開始做了,並且獲得了不少讚譽!日本建築師安藤忠雄喜歡使用的清水混凝土,牆體就沒有任何裝飾,呈現出來的是混凝土原本的風貌,這種簡潔粗糙的美感讓日本的建築師們為之癡迷。”林樓又舉了一個例子。
清水混凝土別看簡單,實際上的工序卻非常複雜,要先將水泥加入細沙或石子增加強度,並減少水泥硬化後的未知變化,一般使用標號較高的水泥,也會非常注重水、細沙和石子的調配比例。
利用鋼筋組立模板,再將拌好的水泥灌漿進空隙,且確認材料確實填滿、壓實至各構建中,同時監控模板與各管線的進度,以上的工程動作必須一氣嗬成,一旦過程中斷,就會造成混色不均或形成縫隙,影響整體建築的表現。
而不同模板也會產生不同的混凝土表麵效果,有的呈現平光霧麵,有的則有木紋觸感,劣質的模板也會導致表麵粗糙及不平整,因此模板的質量決定了最終的表層效果。
日後安藤忠雄在做上海保利劇場項目的時候,就有不少中國的青年建築師去現場學習清水混凝土的加工工藝,待在工地上和工人們一起和水泥、一起拚接模板、一起搗振,這才把清水混凝土的技術琢磨透。
到了後來,清水混凝土和紅色裸露牆磚慢慢流行開來,除了室外部分,很多室內裝修設計師也非常喜歡使用這些元素。
因為清水混凝土工序複雜,裸露的紅磚牆麵比較粗糙,他們還搗鼓出了新的玩意兒,比如紅色裸露牆磚的牆紙,使用水泥、水性樹脂、添加劑、礦物顏料等原料混合而成,可以模仿各種水泥質感且光滑無裂縫的網紅微水泥等。
在八十年代,想要說服別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外國人,尤其是發達國家的人就是這麽做的,隻要能找到合適的例子,反對者都會無言以對;現在就是如此,一聽說日本近些年來風頭最勁的新一代建築師安藤忠雄就是這麽做的,幾位老師頓時不說話了。
“安騰先生的作品我也看過,那座住吉的長屋確實體現出了一種和西方截然不同的、獨屬於東方的美感,清水混凝土的外立麵也給了我相當深刻的印象……哦,差點忘了,最早接觸到這個項目,還是在小樓你編寫的《外國近現代建築史》上麵來著!”宋老師說道。
現如今,國內建築界獲取信息的渠道很狹窄,就算是找到了國外的資料,也是優先去看柯布西耶、密斯-凡德羅、路易斯-康、丹下健三這些更遠一些建築大師的信息,像安藤忠雄這種近十來年才湧現出來的新人建築師,並不在他們的關注重點範圍之內。
要不是林樓在他的那本書裏提到了,並且做了重點推介,估計安藤忠雄還得再過一些年才能進入中國建築師的視野,搞不好要等到1995年他獲得普利茲克獎之後了。
了解柯布西耶、密斯-凡德羅、路易斯-康、丹下健三這些大師的作品固然是建築師的必要修行,但這些大師畢竟距離現在已經很久遠了,隻學習他們的話,難免會被國際最新理念甩在身後,所以林樓在這部書裏也用不小的篇幅,介紹了安藤忠雄、阿爾瓦羅-西紮、格姆鮑讚巴克、雷姆-庫哈斯等現在活躍度比較高的大師。
他的付出總算是有所收獲了,一提到安藤忠雄的名字,幾位老師馬上想到了那本書裏有多幅圖畫的“住吉的長屋”,理解了裸露牆麵的好處,要不然林樓還得費好大一番功夫來著。
“你這麽一說,我也算是明白了!在某些地方,采取裸露牆麵的設計,確實可以帶來更好的效果!有時候建築設計,不光要懂加法,懂得做減法的前景更為廣闊啊!”
“少即是多,lessismore,金老師不愧是密斯-凡德羅的忠實信徒,什麽都能扯到密斯的建築理念上麵!”眾人哈哈一笑,這件事兒就算過去了。
反正眼下隻是初審階段,隻需要一名評委的推薦就能進入下一輪,林樓如此堅持,那就讓他進去複審好了,至於複審的時候要不要給這件作品一等獎,就到時候再說吧!
審核篩選繼續進行,接下來就不可能再出現曹凱這樣的高水準參賽者了,畢竟建築界的院士就那麽幾位,要是一屆比賽就能遇到兩位,那院士也太不值錢了!
不過林樓在審核的時候,暗暗把那些入圍第二輪的作品和自己當初參賽時候的獲獎作品進行一番對比,他高興地發現,除去最頂尖的那幾件作品不算,從整體而言,這屆比賽的入圍作品質量可是比他那次強了不少。
看來重新開放之後,國內建築教育的水準和質量一直在提升啊!隻是不知道這裏麵有多少是我的功勞呢?
一直忙活到下午快吃飯的時候,第一輪的篩選終於結束了,他們也暫時可以離開,等下次攢夠了投稿,再過來進行下一批稿件的篩選。
走出辦公室大門,林樓伸了個懶腰,心裏琢磨著,不知道哪位沒當成海賊王的曹凱同學,因為自己的緣故,最終拿到比賽大獎之後,他的未來命運會不會發生變化,會不會取得比原曆史中更大的成就呢?
“小樓,待會兒沒事兒吧?沒事兒的話,咱們找個地方喝兩杯去?”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宋老師從後麵拍了拍他肩膀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