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為她難過
出乎意料的是，容衍竟然真的聽話的重新拿起了筷子。眼看著他就要把剩餘的雞蛋夾進嘴裏，桑子衿原本還帶著淺笑的眉眼忍不住的擰了一下。
“還是不要吃了。”
她快速將容衍手裏的筷子奪下，心底裏好像終究有著那麽一絲不忍。
這麽鹹的吃食，要是吃出什麽毛病來可怎麽好？
“你先等我十五分鍾。”她對容衍說道。把椅子往後移了移，便站起身來，然後抬起腳往房間外麵走。
雖然她做這一係列動作沒有半點遲疑，但是那心裏麵卻莫名的感到有些懊悔。
平常的時候怎麽不見容衍那麽聽她的話，今天晚上卻突然一反常態，她說讓他把宵夜吃完，他竟然真的乖乖拿起筷子。
最關鍵的是，她竟然還對他還有些心有不忍？
嘖嘖，這種反應可不是什麽好現象啊！
桑子衿在走出房外的時候，順勢伸手用力揉了一下太陽穴，她剛才肯定是一時腦抽才會放過鹹死容衍的機會。
盡管確實是後悔自己的舉動，但她還是緩緩的走下樓去。
而房間裏的容衍在看著她的身影離開房間後，便很自覺的收回視線。
那些還沒有吃完的宵夜和碗筷被桑子衿剛才移到了桌子邊上，容衍看著兩碗裏的雞蛋麵條，唇角微勾而起，黑沉沉的眼眸裏有著一閃而逝的光色。此刻，似乎連帶著他心中的鬱結煩躁也消散了不少，跟著再也不複先前的那般壓抑難受。
莫名的，就這麽輕易的被治愈了。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著了什麽魔。
但隻是一瞬，他輕挑了一下眉眼，雙眼裏便什麽神色也看不到了，薄唇微微抿緊，便又恢複了先前的模樣。
差不多隔了十三四分鍾。
桑子衿果然又返回到了房間裏，隻是這一次，她的手裏又端了一份宵夜進來。
“來了。”她走到小桌子前，先“喏”了一聲，把碗捧到容衍麵前，說道：“補償你的晚餐，快點趁熱吃吧。”
容衍瞅了一眼那碗裏黑乎乎的東西，不動聲色的問她：“這是你做的？”
“當然。”桑子衿甩了一把長發，再在先前的椅子上坐下。
“你剛才不是還說，要我親手做宵夜給你吃才叫有誠意麽？既然我都答應了你，那現在，自然該要滿足你的心願啊。”她揚眉說道。
容衍看著她一臉真心誠意的微笑，再對比那一碗糟糕的食物，嘴角無可抑製的抽了抽。
心情簡直不知道該要怎麽形容了。
“你確定能吃？”他以眼睨著她，話語裏滿滿的懷疑。
吳嫂做的宵夜雖然很鹹，但色香味至少也占了兩成。可看著眼前黑不溜秋的東西……
桑子衿這其實是做的黑色料理吧！
桑子衿無視他的嫌棄模樣，散漫的說道：“賣相看著確實是稍微差了點，不過味道……應該還是能入口的，你不妨先試一試。”
容衍聽著她這話怎麽都覺得不靠譜，但還是鬼使神差的拿起了餐具。心裏卻想說，這不是賣相稍微差了點，而是差很多很多。
但怎麽說好歹都算是桑子衿的一份“心意”，再嫌棄下去，指不定她下一秒就要翻臉了。
桑子衿仔細盯著容衍的臉看了一會兒，發現並沒有看到什麽不情不願很勉強的神色後，這才滿意的揚唇笑起。
她拿起另一雙幹淨的筷子，在容衍準備要吃之前，先一步夾了一筷子快速放進嘴裏。
“果然還是以前的老味道，一點都沒有變。”她笑了笑，一邊細細回味著嘴裏的滋味。
容衍直直的看著她。
“別看我啊，你快點嚐嚐。”桑子衿伸手推了他一下，又緩緩說道，“麵條煮得時間有點久，所以才會糊了。嗯……醬料也放得有點多，但樣子難看歸難看，味道真的不會很難吃。”
她把話說得很真摯，容衍好像在她眼底裏看到了“我不騙你，你要相信我”的話來，不由嗤笑了一聲。
他不再看她，終究還是夾起來吃了一口，可才放進嘴裏，他就感覺到一股很怪異的味道，就像是平常做菜味精醬油放太多時的那種感覺。
他果然不應該相信桑子衿的話！
容衍腹中暗道，忍著把嘴裏的麵咽下。
“桑子衿，你往裏麵放多少味精了？”他抬起頭來問道。
桑子衿想了想，不太確定的回道：“一勺，還是兩勺吧。”
“醬油呢？”
“沒有特別計算，就是直接倒進去了。”
“辣椒呢？”
“挺多的，大概有十五六根？”
“……”容衍簡直無言以對。
桑子衿對他的反應不甚在意，徑自又笑了笑。
她忽然說道：“你可能不知道，我當年逃出國外的那個時候，將近吃了快有兩個月的這個……拌麵。”她手指麵前的碗。
容衍拿著筷子的手因為這話驀地停滯在那裏，緊盯著她的臉，黑漆漆的眸子一動未動。
桑子衿沒有與他對視，一手托著下巴半靠著小桌子上，樣子看起來還是那麽懶散。
她接著說道：“都是我自己親手做的，沒有要任何人幫忙，開火煮麵，放醬料調味，拌麵……每一餐都是這樣，好像怎麽吃都吃不膩味，慢慢到後來，這個竟然成為我最愛的味道，要不是後來……”
她輕輕一笑，忽地把話停在了這裏。
這還是容衍第一次聽及桑子衿說起她在國外的生活，這五年以來，自她逃出國外，音信全無，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在做些什麽。
容衍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忽然主動提起過去的事情，盡管隻是一點點無關重要的內容，可是他聽得很認真，聽得還有些恍惚出神。
“你……”他張了張嘴，心裏忽然有很多問題想問她，然而，還是不知道要從哪裏問起，又該怎麽開口。
他眼睛裏的神色一點點變得複雜。
桑子衿笑，接過話道：“你是不是在奇怪，我當時明明身上有錢，為什麽還要自己親手做拌麵吃？”
容衍看著她，無言。
但他對這個問題確實也奇怪。
像桑子衿這麽挑剔的女人，衣食住行這些向來要求最為精美，他難以想象，似這種黑乎乎的拌麵，連他都覺得難吃，桑子衿竟然還能連續吃兩個月。
“或許是因為這是當時唯一讓我覺得熟悉，又能讓我心裏感覺到踏實的味道吧。”桑子衿輕笑道。
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像是想起了什麽往事，神色裏難得有了些迷惘，但也隻是眨眼即逝。
她終於與容衍那雙一直沒有轉移的雙眼對視，可容衍卻根本看不透測她的真實心思，就好像眼前隻是一片荒蕪所在，他什麽都看不了，也什麽都看不到。
便是她忽然間的一句話，也讓他尤為不解。
可這回，桑子衿卻沒有再讓他去猜，沉默了一瞬，便又說了起來。
“我媽媽以前在家的時候，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做菜給我爸爸吃，但奈何她的廚藝天賦實在有限，以至於她跟爸爸結婚多年，也還會時常懊惱自己竟然沒有做過一頓像樣的愛心餐給爸爸吃，所以，因為這個怨念，讓她多年都沒有放棄跟廚房抗爭。”
她彎起唇角，嗓音裏含著笑，繼續道：“但是最終結果從來都沒有讓媽媽滿意過，在毀了很多次廚房後，她決定退而求其次，學不成做菜就做吃食，太難的學不來，就從簡單基本的開始，這拌麵，就是她以前最常做的一道食物，而她每一次做，都是我在身邊給她試吃，這拌麵，自然也就是以前……”
最熟悉的味道！
容衍在心裏默默的把她的話補充完整。
更準確點說，應該是她媽媽的味道。
“我現在這都是學著媽媽以前的手藝做的，至少有五分像她做的味道了。”桑子衿笑意依舊，睫毛輕輕刷過眼瞼時，眸光裏隻餘灰暗。
那個時候好不容易逃到國外，雖然遠離了各種危險，可一個人住在國外空蕩蕩的大房子裏，就好像沒有生氣的遊魂。
起初，她渾渾噩噩了很長一段時間，身邊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任何親朋好友，那種陰暗抑鬱的日子幾乎把她逼到了絕境，隻有日複一日的吃著自己做的拌麵，才能讓她感覺到一點自己還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知覺。
而曾經一直讓她覺得最難以下咽的食物，也一度成為了她最熟悉也最為難以忘記的味道。
她真的連續吃了兩個月，直到把身體吃垮了住進了醫院，發現肚子裏突然多了一個意外驚喜，她才終於結束了那種日子。
容衍靜靜看著她笑意盈然的臉，半晌依舊未有言語。
他的眼神很複雜，心情亦是。
一個天之嬌女在突然曆經磨難失去一切後會變成什麽樣子，他曾經設想過。雖然桑子衿沒有變得一蹶不振，可當初的她說到底也隻是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即便她的內心再怎麽強大，心機再如何深沉，也不可能一下子承受住父母雙亡帶來的痛苦打擊，她如今能安好的坐在這裏，卻也並不意味著所有傷痛完全痊愈。
她當年逃出國外，本來可以過著平安富足的一生，可她卻偏偏選擇了回頭，選擇了一條最難走的道路。
她現在表麵看著越平靜，笑得越燦爛，內心隱藏的怨恨，報仇的念想卻極可能越強烈。
他雖然曾對於這個隱瞞自己欺騙自己利用自己算計過自己的女人，深深的惱過，怨過，甚至恨過。
可這一刻，他卻隻覺得難過。
隻為她……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