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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舉步維艱

  這禦前太監領了命,不多時便出了宮。告知了福王後,又來到了淮王所居的驛站。


  朱見濂帶著人出來迎接,沈瓷身著宦者衣飾,原本是打算去瓷窯的,恰好在臨門時遇見朱見濂,便停下與他一同等待。


  “皇上讓我來,是請淮王世子出席一年一次的蹴鞠賽,文武百官大多會參加,就在三日後。”禦前太監道:“本來也該請淮王的,但皇上考慮到淮王身體有恙,便叮囑著讓我邀請您去。當然,若是淮王身體好轉,不妨也去瞧瞧。”


  朱見濂搖首道:“父王雖有好轉,但仍然不宜移動,還是在家休養的好。”


  “那便祝淮王早日康複了。”禦前太監笑得燦爛,看著朱見濂道:“淮王世子的身子骨瞧著真不錯,想來平日裏鍛煉得不少,蹴鞠應該也是會的吧?”


  “會一點,但技藝不太好。”朱見濂直言道:“我沒有參賽的心思,還是在場邊看著別人一決勝負來得好。”


  “這也無妨,正式的蹴鞠賽結束之後,還有一場簡短的即興賽,屆時王公貴族或者文武百官都可隨性參與,一球定勝負。凡參與者,皇上都是重重有賞。這是皇上近幾年蹴鞠賽新定下的規矩,淮王世子屆時若來了興致,也可試試。”


  禦前太監的話說得周全,朱見濂見狀,心下明白了幾分,示意身邊侍婢塞了兩錠金子在其手裏,道:“勞煩公公跑一趟了。”


  “職責所在,職責所在。”禦前太監頓時笑得合不攏嘴,將金子收入袖中。原本到這裏,就該離開了。誰知他一抬眼,不經意看見了站在朱見濂身後的沈瓷。


  “喲,沈公公也在這兒呢?”禦前太監興致甚高,脫口而出。在汪直帶著沈瓷麵見萬貴妃時,他是見過沈瓷的,此番在淮王府遇見,不由好奇:“沈公公在淮王這兒做什麽呢?難道是汪公公有事要交待?”


  提到汪直,朱見濂不由麵色一沉,朝沈瓷看去。


  沈瓷亦是微微一怔,覷了眼小王爺的神情,略微尷尬道:“我與淮王世子早就相識,並非汪大人的指派。”


  “原來如此,是我誤會了。”禦前太監不以為意,笑道:“既然沈公公在淮王世子這兒,有件喜事,想來您還不知道,我先在這兒道聲恭喜了。”


  沈瓷聽得迷糊:“什麽喜事?”


  那禦前太監見淮王世子在此,也知曉兩個太監相戀這般禁忌的話題不宜提起,隻笑了笑,走近沈瓷,在她近處模糊道:“汪公公今日已經入宮麵聖,皇上同意了。”


  他自以為已說得足夠明確,卻不知沈瓷全然一頭霧水:“同意什麽了?”


  與此伴隨的,還有朱見濂銳利而冷淩的目光,緊緊盯著他。


  禦前太監被看得渾身一抖,又不知自己是哪裏說得不恰當,已是消散了方才的好興致,不願再多說。他攏了攏袖中的金子,一邊慢慢離開一邊答道:“小的不多說了,還是讓汪公公親自告訴您吧。”


  沈瓷被他這不痛不癢的回答撓得心中癢癢,想要追上去問個明白,又迫於小王爺在身旁,不宜擅動。


  自從朱見濂道出與汪直的血海深仇後,她便盡力避免在他麵前提及汪直,怎奈何,就連禦前太監也將她和汪直綁在了一起。


  “汪直入宮同皇上說了些什麽?”待禦前太監走後,朱見濂轉過身問她,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我也不知道。”沈瓷愁雲慘淡,看向朱見濂的眼睛:“是真的不知道……”


  朱見濂挑了挑眉:“一點都猜不到?”


  沈瓷無力地搖頭:“全無頭緒,不過……聽方才那人說起,終歸是喜事,應該不太壞。”


  朱見濂嗤了一聲:“那是他的喜事,不是你的。”


  沈瓷緘默,垂下眼簾,潮湧般的無力再次襲來。


  “現在你要去哪裏?瓷窯?”朱見濂沉吟片刻,見沈瓷確實並無頭緒,語氣放柔了些,又問。


  “是的,還有半成品沒做完。”


  “那我讓馬寧帶幾個人同你一起去。”朱見濂握著她的手,溫厚的掌心摩挲著她冰涼的小手,說道:“我的暗衛權利被父王收回了,保護你的人手恐怕沒有從前那般多。最近京城不太平,你自己也要萬事小心。”


  沈瓷抬眼看他,見他神情認真,並不似說笑,心中竟突然覺得竊喜。朱見濂使用暗衛的權利被收回,是不是意味著他很難再對汪直發動襲擊?他若無法出手,汪直便不會有事,自己也不必總在告訴和不告訴之間徘徊。如此這般,何嚐不是一件好事。


  “明白了,我會小心。”沈瓷輕聲答,想了想又道:“也會早些回來的。”


  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方才給禦前太監塞金子的侍婢不知從哪兒跑了過來,瞧見眼前仍在說話的兩人,腳步生生停住,僵立不動。朱見濂用眼角餘光瞟了眼她,拍拍沈瓷的手背,道:“你快去吧,有什麽事記得同我說。”


  “嗯。”沈瓷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冰冷的皮膚已近回暖,鬆開,翩然而去。


  待目送沈瓷走遠了,朱見濂才將那莽莽撞撞的侍婢喚了過來:“問了?”


  “嗯,問出來了。”侍婢答道:“我說我是沈公公叫來的,想知道皇上是如何同意的。他原本還要推辭,但我說沈公公心情急迫,片刻不願耽誤,又塞了一錠金子,他這才說的。”


  “不錯,問法還算得當。”朱見濂壓住自己忐忑的心情,嚴肅問道:“他說什麽了?”


  “他說……”侍婢麵露難色,偷偷瞅了一眼朱見濂,咬唇道:“他說,汪直在麵聖的時候,告知皇上他有一心儀之人,便是沈瓷。汪公公請求皇上收回督陶官的任命,讓沈瓷留在京城。皇上不忍拆散他們,最終……同意了。”


  朱見濂渾身一震,抿唇不語。


  風起雲湧,雲湧風動,潺潺的細流飛速聚集,在心頭匯聚成滔天巨浪,狠狠席卷而來。


  一道聖諭,便似一紙訣別。汪直夠狠,夠惡劣,愛慕不成,竟動了這般掠奪手段。他絲毫不懷疑沈瓷參與過這件事,因為再沒人比他更清楚,沈瓷絕不會放棄回到禦器廠的機會。就算她對汪直真的有意,也不會。景德鎮是她的家鄉,製瓷是她的執念。若要讓她呆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隻依附於汪直一個人,無疑對她是痛苦的。


  汪直還是不夠了解她罷了。


  “皇上既然同意了……那麽,可有頒發相關旨意?”朱見濂喉嚨幹啞,艱澀地問。


  “皇上說,等汪直尋到合適的新任督陶官時,再一同下發罷免和任命的旨意。此外,今後還會在京城給沈瓷安排個差事,以保證沈瓷留在京城。”


  還未公開旨意?如此看來,還有回旋的餘地。


  最簡單粗暴的方式,便是早日解決汪直,讓楊福頂替上去,如此便能保證沈瓷回到江西。可是前兩次失敗的經驗讓他意識到,解決汪直,並非易事,更何況……現在沈瓷已經知情,一旦她決定暗中阻撓,此事更是舉步維艱。


  若要趕在汪直挑選出新任督陶官之前,他至多還有十日,或許,連十日都不足。


  這般冷透心扉的滋味,這般從雙臂蔓延到內心的惶然,這般不可付諸言語的驚痛和絕望,默默由他獨自吞咽。他在心裏默念,汪直,汪直,拳頭猛地一緊,咬牙切齒,深惡痛絕。


  *****

  時隔兩日,沈瓷終於將玲瓏瓷上的小孔鏤雕完成,就連汪直胡亂戳的那個孔,也被她輕輕用刻刀磨得圓潤,且據此設計出一幅畫,主體為纏枝石榴花紋,莖葉行雲流水,花心托起那枚獨特的小孔,兩相點綴,倒也不突兀。


  她在一個個小孔上施以特製的透明釉,待用青花勾勒出底部圖案後,再通體施釉。如此,便可進行第一道燒窯。


  她將瓷胚裝入匣缽,剛剛送入窯爐的中心,轉過頭一看,汪直已站在她身後。


  【小注】


  昨天看到大家在說皇上很開放,哈哈,這個跟皇帝自身經曆還是有關的。這個皇帝叫做朱見深,是明朝的第八位皇帝,他最出名的大概就是同萬貞兒那段相差17歲的母子戀,他壓根不在意世人如何評說,就是寵愛她……他不是那種小說裏常見的多疑君王,不算是昏君,但也絕對算不上明君,就是性格很敦厚,一團和氣,總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他在位期間,放權於宦官,任憑萬貴妃幹政,術士和煉製長生不老藥的情況很猖獗,還為汪直設了個西廠……他還有一幅工筆畫在故宮珍藏,叫做《一團和氣圖》,他更喜玩賞的東西,不愛控權。所以這是個怕麻煩的皇帝,但也因為他的這般性子,我們才能看到陶瓷受到重視,從而使成化年間的瓷器大放異彩。綜上,我覺得按照這位皇帝老兄的性子,同意兩個太監在一起還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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