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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蝕骨冰寒

  風聲破空而來,汪直迅速將腰上長劍拔出,臨敵以待。


  人數比他想象中更多,顯然埋伏已久。他凝目聞聲,一股肅殺之氣出現在臉上。伴隨著刀劍相交的淩冽寒音,於一片黑影之中閃動出一襲白光。


  汪直左右輕閃,以劍護身,右手執長劍千回百轉,攜著勁頭,朝四麵的黑衣人揮去;左手仍緊拉馬鞍,雙腿猛地一夾,馬兒受驚狂奔,欲從層層包圍中突出。


  領頭的黑衣人見狀,未有絲毫猶豫,一刀便斬斷了馬的前蹄。


  駿馬長嘶一聲,倏然跪地,連帶著汪直也傾身向下,險將跌落。他平靜氣息,迅速翻身跳下,足尖在地麵打了幾個漩,穩住身形的同時,伸手到口袋裏摸出信號彈,迅速引爆,指向天空。


  信號彈一點反應也沒有。


  怎麽會這樣?


  汪直這才感到氣息紊亂,繼上一次受傷後,他出門隨身攜帶信號彈,就是為了防患於未然。卻沒想到,早已被人換成了一記啞彈……


  他大傷初愈,動武過久,不多時已是麵色慘白,為從突圍中殺出,招招都是奪命之勢。這隊人的武藝亦不差,兩廂纏鬥,血光四濺,落在地麵的積水之中,漾成刺目的紅。領頭的黑衣見汪直已是疲憊不堪,選準時機近撲而上,左手揮劍直入,右手突然抽出一把小匕首,倒持橫劃,直直相逼。


  汪直一陣愕然,立刻收緊小腹,腹背受敵之際,但見匕首在半空中橫飛過一個弧度,朝汪直的胸口擲去。他躲閃不及,隻得以手為盾,兩指夾住飛來的匕首,指縫間頓時血流如注。


  未及緩和,又是兩柄匕首飛來,左右夾擊,狠戾而來。


  是誰?是誰如此處心積慮地蓄謀殺他?


  汪直橫臂在前,護住自己的要害部位。飛旋的匕首打在他骨節,手鬆開,劍落下,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他痛極,仰頭向後,無數朵烏雲變成無數個虛影,漸漸看不清晰……


  *****

  沈瓷左手捧著素瓷,右手執起刻刀,隻需再雕出三個“玲瓏眼”,鏤刻便能完成。她眼裏看著昨日汪直胡亂刻出的小孔,心裏想著衛朝夕同她說的那番話,手懸在空中良久,仍是沒有動作。


  於她而言,汪直是恩人,是摯友,就算這一切是真的,也無法抹殺她對他的感激。可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她發現自己對他還稱不上了解。


  無法靜下心,不如暫且放棄。


  沈瓷扔了刻刀,起身在庭中踱了幾步,捺不住心中思慮,披上外衣走出瓷窯。


  她聯想到汪直的種種行徑以及宮中傳言,對衛朝夕的話,其實已經信了大半。可她不願相信,更不願因為揣測而不安。她得去問問他,最好從他那兒親口得知,衛朝夕的話隻不過是謠傳所得而已。退一步而言,如果是真的,至少,也能坦誠一些。


  她不願在京城遇見的唯一深交之人,還需自己時時提防。


  沈瓷出了門,汪直派遣在她周邊的暗衛,也隨著她一同移動。


  待走到一段人跡稀少的道路,忽然聽見前方拐角處傳來刀劍相交的銳利聲。


  沈瓷腳步頓下,扶著牆角微微探出頭去,還沒有看清,便感覺數道人影從自己身後刷刷掠過,加入了紛亂的鬥局。


  竟是汪直派在她身邊的暗衛!


  此刻,她並未涉險,所有暗衛卻為何傾巢而出?沈瓷心下一愕,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覺,揉了揉眼,終於看清,那身置血紅亂局的中間之人,正是汪直!


  她眼見著他用兩根手指鉗住匕首,血液從指縫間不停湧出;而下一瞬,兩柄匕首疾速飛出,從左右兩側分別朝汪直逼去。而他以臂相擋,筋疲力盡地朝後仰去……


  “不!”伴隨著沈瓷的驚叫,暗衛們已突出重圍,殺到汪直身邊,將他包圍在中間,驅退重重進攻。


  形勢很快發生了逆轉。


  有沈瓷引來的暗衛加入,黑衣人漸漸落了下風,汪直雖已昏迷,但暗衛將其護得嚴嚴實實,再難攻破。


  “撤!”審時度勢,黑衣首領下了命令,其餘人聽命,從數個不同方向四散撤去,使得汪直的暗衛難以分散追捕。


  那黑衣首領撤離的方向,正是朝著沈瓷。


  沈瓷眼見著他帶著兩三人朝自己跑來,大氣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便丟了性命。可多看了幾眼,竟發現那首領的身形有些眼熟,再細細觀察那露出的部分,左眼的眼角長了一顆痣。


  她隱隱記得,馬寧左眼同樣的位置上,也有一顆痣。


  沈瓷渾身一震,咬緊發顫的牙關,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從牆角跑出,擋在黑衣首領身前。


  追趕的暗衛瞥見情況,忙要上前阻止。沈瓷微微抬手,示意不用,目光直視著黑衣首領。


  那人看沈瓷突然出現,一時竟也頓住了腳,眸中大駭,急急倒退兩步。


  沈瓷從他這般反應中得到確切的答案,握緊手中石塊,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低聲問:“為什麽?”


  那人沒有說話,睜大一雙眼,反應過來就要繞開沈瓷繼續逃。


  沈瓷的手止不住顫抖,酸得快要拿不動手中石塊,喑啞著輕叫了一聲:“馬寧。”


  聲音不大,隻有兩人可以聽見。


  那人的脊柱有瞬間的僵硬,沒有回頭。提著劍飛身躍起,很快湮滅了蹤跡。在他左手的袖口中,血液一滴滴落下,濺在地麵,留下一條時斷時續的血痕。


  哐當一聲,石塊從沈瓷濕熱的手中跌落,狠狠砸在冷硬的地麵上。她的眼前一片飄忽,仿佛陷在一灘軟泥,情愫在思緒的翻騰中千回百轉,終究寥落成虛妄的一瞬。


  汪直的暗衛還要繼續上前追趕,沈瓷抬了抬手,揚聲道:“別追了。”覺得言語單薄,她又黯然補充道:“還是先去救汪直,更為要緊。”


  追下去,會是何種後果?


  看今日的陣勢,絕非單憑馬寧就能調動的。若是淮王出手,自然有他的親信,絕不會讓馬寧做領頭。她不用多想便明白,這番刺殺的背後,到底是誰的手筆。


  那幾名暗衛對視了一眼,甚是不解。不過,既然汪直令他們保護沈瓷的安危,如今他昏迷不醒,聽從沈瓷的話,也無可厚非。


  暗衛點頭,未再追逐,返身回到汪直身邊。沈瓷跟了過去。


  “他怎麽樣了?”沈瓷低啞問道,可這低啞中透著焦急,聽起來便有些撕裂的味道。


  一名探過汪直傷勢的暗衛答道:“除了指縫間的傷口外,並沒有什麽較大的創口。”


  在如此攻擊下,竟還不及上次傷得重。也虧得沈瓷今日突然想起去尋汪直,將他的暗衛及時引了過來,方才僥幸逃過一劫。


  沈瓷下意識去看他的手,食指和中指之間,清晰裂著兩道傷口,正是方才他以手指夾劍所傷,隱隱透著嶙嶙骨頭,看著頗為驚心。


  她心痛之餘,想起那背後主使同自己的關係,又對汪直多了幾分愧疚。她從自己衣上撕開一條綢布,先幫汪直將傷口大致包紮了一番,輕柔動作間,竟見汪直的睫毛顫了顫,悠悠轉醒。


  他睜開眼,打量了一番眼前情境,唇角微微一勾:“嗬,我還活著呢?”


  沈瓷一怔,轉而驚喜不已,忍不住淚光泛泛:“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汪直嚐試著動了動身體,痛得皺起眉頭。


  沈瓷更覺酸澀難擋:“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汪直靜靜看著她,片刻,輕笑道:“你說什麽對不起啊?本是讓我的暗衛保護你,沒想到到頭來是你帶著他們來救了我……咳咳……”他胸口起伏,劇烈咳嗽。兩名暗衛將汪直半扶坐起,紓了紓他的胸口,才穩定下來。


  “你別說話了。”沈瓷忙道:“先回府去,我叫幾個醫師過來。”


  汪直沒管她的話,再次開口:“你怎麽會來?”


  沈瓷心中顫動,回避道:“先別問,穩定心神。等你緩過來,想問什麽,我自然會答。”


  將汪直送回府中後,醫師開了藥,稱汪直此次並無大礙。而且因為他當時是右掌執劍,傷在左掌,不影響平日用手的習慣。


  汪直閉上眼,長長抒了一口氣:“兩次撿回這條命,真是難得。”他看了看沈瓷,歎道:“當初救你一命,你現在還我了。”


  “沒有什麽還不還的,救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暗衛。”沈瓷想起馬寧的身影,想起小王爺對汪直的敵意,甚是愧疚,生怕哪句話不小心便泄露了情緒,拿起醫師留下的藥說道:“我去煎藥,你先休息會兒。”


  “煎藥的事,就讓下人去做吧。”


  “不用,我來就好。”沈瓷堅持,逃一般地出了門。


  今日思緒過於繁雜,在煎藥氤氳升起的濕氣中,她像是溺在晦澀的牢籠,欲言還休,於悲慟中彷徨。


  小王爺,怎會對汪直下如此狠手?


  是兩人之間有什麽未解的仇怨,還是因為——她?


  一股若冰的寒寂霎時凍結了她的心,隻覺四肢百骸都被冰封起來,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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