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如芒在背
“朝夕怎麽會同妖狐夜出扯上關係?”沈瓷霍然抬頭,詫異不已。
朱見濂沉吟片刻,他也拿不準是因為自己在偽造案件中有所疏漏,還是因為別的原因。按理說,若是留下線索,當初汪直受傷時就能發現,為何拖到了現在,還莫名其妙與衛朝夕扯上了關係。
沈瓷見他皺眉不語,料想他也不知原委,轉而問道:“可打聽到什麽消息?”
朱見濂點頭:“她如今被關在東廠單設的地牢裏,東廠的人也沒說她是主犯,還想從她嘴裏套出更多消息。”
“那他們憑什麽說朝夕同妖狐夜出案有關?”
“她昨晚去了醉香樓,東廠派人去搜查大盜,恰好看見她手上抱了個包裹,打開一看,裏麵有傳說中狐妖的裝束,以及一瓶無影紅。”
沈瓷皺起眉頭:“無影紅乃西域奇毒,剛研製出不久,怎麽隨隨便便一隊搜捕的人就能判斷得出來?”
“此事確實疑點重重。衛朝夕堅持說,那包裹是一個綠衣女子在混亂中硬塞給她的,但也確實有證人稱她進入醉香樓時什麽都沒帶,可這並不能證明她與此案無關。更何況……”朱見濂停頓片刻,皺了皺眉頭。
沈瓷急問道:“更何況什麽?”
“更何況,她好端端一個女子,扮成男裝去逛青樓,本就不是尋常之事。東廠的人說,那易容之術還做得有模有樣,並不似初學。”
“易容之術?”沈瓷稍作猶疑,又立刻果決道:“朝夕不可能去做這樣大的案子,我了解她,相信她。她心思單純善良,在京城又沒有仇家,必定是被人挑中了栽贓陷害的。”
朱見濂未予置評,隻歎道:“我所打聽到的,就隻有剛才說的這些。除此以外的細節,也無從得知了。”
“那……那現在可怎麽辦?”沈瓷眸光黯淡,眼皮跳個不停:“朝夕從小沒吃過苦,凡事都有她爹護著,怎能經受得住地牢那環境,若是再受刑,怕是頂不住的……”她越想越心驚,抬起頭看他:“小王爺可有法子幫她?”
“你也知道,衛朝夕是我從江西帶過來的。她一被抓進去,我和父王是主犯的機率最大。此刻我若出手,局勢恐怕更加不利。”
“那……那現在應該怎麽辦?不能放著朝夕不管啊。”沈瓷急得在房間裏來回踱步,突然頓住腳,腦中電石火光地閃過一個人。她抬眼看了看小王爺,沒敢說出口。
朱見濂將她的動作收入眸中,淡淡道:“我想過一個辦法,但是,聽不聽在你。”
“小王爺請說。”
朱見濂看著沈瓷的眼睛:“這個案子,之前不是汪直在負責嗎?他還因此受過傷,你找他來幫這個忙,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沈瓷身體頓時一緊,愕然看向他,一時間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她的確會去找汪直求救,但小王爺主動提出,著實讓她覺得驚訝。
沈瓷煎熬無比,一時間分不清他說的是真是假,囁嚅著說了一句:“可是現在,這案子已經歸東廠管了。”
“這沒關係,交到東廠手裏麵還沒幾天呢。西廠之前出動了諸多人力物力辦這件差事,最後得到的線索都交給了東廠,讓對方坐收漁利,心有不甘是正常,再留下殘餘幾個人繼續追蹤,也算是符合情理。”朱見濂麵無表情,話說得不冷不熱。
沈瓷雖琢磨不透他的用意,話卻是聽進去了:“小王爺的意思是,讓汪直謊稱,衛朝夕是西廠的人,手中握著的是西廠找到的線索?”
朱見濂坐下,低頭喝了一口茶。
沈瓷思索須臾,臉上掠過了一抹為難之色:“不行,汪直不會做這樣的事。他查案向來雷厲風行,寧願多抓,不可放過,重金賄賂也不手軟。對朝中重要官員如此,對朝夕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子更沒有例外。何況……朝夕如今是東廠在妖狐夜出案上抓到的唯一一人,嫌疑的確不小。”
朱見濂冷冷一笑:“你倒是真了解他。”
沈瓷一愣,不自覺咬了咬下唇,解釋道:“不是我了解,隻是在宮中呆了一陣,多多少少聽過一些。”
朱見濂未再追問,隻道:“我說過,我不過提出一個想法,聽不聽,在你。”
沈瓷抬眼看了看他,猶豫著沒說話。
朱見濂麵色平靜,心底卻是陣陣暗湧。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此事牽扯到妖狐夜出,沈瓷絕對會去找汪直幫忙。與其毫無成效地阻攔,不如加以引導。
汪直的行事風格,汪直的偏執與狂傲,朱見濂也是知道的,正因為知道,所以這說客,隻能是沈瓷。一來,這的確是目前快速救出衛朝夕的唯一方法;二來,也可以明確知道,沈瓷到底在汪直心中處於何種地位,又抱著何種心思;最重要的是,汪直若是真的如此作為,就算憑著皇上的信賴成功救出,也必會引得皇上不滿,屆時減少對汪直的保護,或是有所疏離,他動起手時也能更加容易。
沈瓷沉默良久,想著尚在地牢的朝夕,最終還是點點頭:“好,我去試試……但我的話,他未必會聽。”
朱見濂放下茶盞,似笑非笑:“反正我的話,他是肯定不會聽的。”他側過臉看著沈瓷,問道:“對了,你方才想要告訴我的好消息,是什麽?”
沈瓷已全然沒有了之前的興致,平淡道:“我可以回禦器廠了,這段時間也不用一直呆在梁太傅的瓷窯。原本想問你能不能允許我在瓷窯再呆些時日,不過現在朝夕出了事,我也暫且沒這個心思了。”
“皇上收回之前的責令了?”朱見濂問。
“沒有,但是他頒布了新的任命,我是以宦官的身份,重新回到禦器廠,任督陶官。”
宦官的身份……朱見濂冷笑,她不說他也知道,汪直在這其中必定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否則,皇上不可能將督陶官任命給一個全然不識的宦官。隻是,幫助讓沈瓷回到江西,汪直真舍得嗎?朱見濂再次對汪直的心思產生了懷疑。
好在,等沈瓷將衛朝夕的事告知汪直,這困惑便能得到解決。
“你還是要回禦器廠了。”朱見濂停下紛亂的思緒,輕歎一聲:“本想讓你同我一道回鄱陽的,如今看來,恐怕是不行了。”
“之前小王爺說的,是與您一道回江西……”沈瓷輕聲道:“景德鎮裏鄱陽不遠,又是淮王的封地,小王爺若是不嫌棄我,見麵是不困難的。”
朱見濂沉吟半晌,輕道一聲:“怎會嫌棄,來日方長。”
一路走來,他是最了解她製瓷初衷的人。他向來對她的才華持鼓勵態度,甚至曾為了不耽誤她在禦器廠的終試,錯過了剖白心思的最佳時機。唯一一次阻止她去瓷窯,也並非是要破壞她的理想,隻是出於對汪直的忌憚。
“挺好。”朱見濂替她高興,又心有黯然,眼下的局麵並不是他為她促成的,反而是他的殺母仇人。這異樣的情緒挑撥著他的心弦,稍稍順了順胸口的氣,心中暗道:待今後她身在景德鎮,便是在饒州的管轄範圍內,那時,我必定保她周全,容不得他人來為她牽線搭橋。
隻是眼下,他還有事需做,諸多迫不得已。隻得將此念頭,暫且埋在深處。
沈瓷的心思早已不在這上麵,蹙眉歎道:“這些以後再論,如今,我隻希望朝夕能早日出來,能同我們一起回到江西……”
朱見濂道:“她是我帶到京城來的,若是有失,我有先責。”
“小王爺,”沈瓷心裏著急,念及如今在地牢裏的衛朝夕,再也站不住,微微弓下身,說道:“那……那我先去汪直那裏問問,早些得知,早些放心。行嗎?”
如同針一般細密的痛刺在朱見濂的背脊,他臉上看不出表情,心裏長歎一聲,微不可見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