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我是汪直
這群江匪根本沒把船上的人放在眼裏,目標隻在貨物。護衛衝上去攔,刀刃相見,手腕一轉,便是血花四濺。江匪們本不想傷人命,但眼見這群人死命護著這批貨,勁兒便上來了,橫舉大刀,不由分說便要硬闖。
青灰的天光下,隻見長刃舞動,散出懾人的凶光。
江匪分成兩批,一批擋住運船上抗爭的人,另一批負責搬運貨物。護衛的人數不多,再加上江匪都是一群末路之徒,砍起人來不要命,不多時便落了下乘。眼見著瓷器就要被搬走,窯工們也慌了,心一橫,一窩蜂湧上去想要幫護衛,場麵頓時變得混亂不堪。
忽而一陣喝聲傳來,似有一陣風,攜著凜凜寒氣而至。沈瓷覺得這喝聲的來源不像是船上的人,轉過頭去看,但見一白衣男子,眉宇傲氣,鳳眼細長,站在一條製作精良的小船前段,雙手負立,風流自成,是個不可多得的俊美男子。就在男子身後,十名戎裝軍人整齊站立,正朝沈瓷所在的運船行來。
離船舷還有三四米距離時,隻見最前方那男子足尖一點,直接飛身上船。他身後的軍人亦是氣勢昂揚,絲毫不拖泥帶水,朝那群江匪直奔而去。
這些人,竟是為了救援他們而來!
寥寥十人,雖然不多,但看得出訓練有素,招招式式都在點上,絕對不是普通的軍人所能及。尤其領頭的白衣男子,疾步揮劍,不多時,情勢便發生了逆轉。
江匪節節敗退,漸居不利,已搬到船舷的瓷器被生生阻攔下來,頓生歹意。先前他們便被這群護衛死命不放貨物的行為激怒,如今眼睜睜看著將要失敗,索性舉起了手中木箱,用力將瓷器拋入濤濤江水之中。
一個人帶了頭,剩下的江匪也爭相效仿,就算不靠近船舷,也在原地狠狠地摔下裝瓷的木箱。沈瓷看著江匪們近乎瘋狂的行為,耳膜被那陣陣瓷器的聲音刺激得發聵,禁不住要衝上前去攔。
她沒有注意到,在一片混亂之中,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個江匪,已是砍上了癮,高舉著刀,正欲往她的背上刺下去。沈瓷還在往前走,那江匪已小跑加速,離她越來越近。突然間,耳畔似有一陣風呼嘯而過,伴隨著一道迅捷的白影,掠到了她的身後,一把卡住那江匪的手腕,同時往邊側一扭,刀的方向便歪了。
隻是這江匪之前小跑的速度太快,慣性也太大,刀刃歪斜的程度,還不足以避開沈瓷。鋒利的刀刃從她的背部斜劃過去,響起了血肉連同布帛一起被撕裂的聲音。未及要害,卻是疼痛非常。
她如同一塊沒有掛好的綢布,軟軟地跌了下去,白衣男子一把扶住她的身體。眼看船上戰況已定,便不再插手,隨意將衣袖撕下一塊,熟練地給她包紮了兩圈。
沈瓷受了刀傷,已是暈了過去。江匪一個個被綁了起來,強行跪在地上,眼裏還狠狠地,咬牙切齒。
白衣男子看著這群江匪的眼神,嘴角勾起輕蔑一笑。他將沈瓷交給旁側的軍人,慢悠悠踱到江匪頭子麵前,看也沒看他,問道:“知道你們今天為什麽被逮住不?”
江匪頭子哼了一聲,沒說話。
白衣男子瞄了他一眼,道:“搶貨也不看看地方,此處已臨近京城,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動手,你們早被盯上了,就等甕中捉鱉。”
江匪頭子聞言,臉色頓時煞白,惹上宮裏的人,這可不是小事情。這一次,可真是栽到黴頭上了。
聽白衣男子說自己是宮裏人,船上的窯工和護衛倒是瞎猜測起來。莫不是因為這一次做出了素三彩,皇上不放心,所以叫人半路來接應?想至此,有護衛便問道了:“您是專門派來保護我們的?”
“什麽?”白衣男子輕飄飄地瞟了他一眼:“我抓我的江匪,專門保護你們做什麽?”
那護衛的臉色暗了下去,嘟嚷道:“我還以為皇上尤為期待這批瓷器呢。”他想了想,望著這一船的狼藉,又道:“不過也好,若是專門派了人來,瓷器還交不上去,或許情況比現在更慘。”
白衣男子從他的話中提出端倪,問道:“你們這船運的,是禦用瓷器?”
那護衛低低答了一句“是”。
白衣男子也愣了片刻,方才江匪把木箱朝江裏扔時,他並未拚盡全力阻攔。一來,當時情況太混亂,抽不出手來保護;二來,他隻以為是普通的貨物,不想為此打斷抓捕江匪的任務。
可事實上,這並非是一艘普通的運船,而是滿載著官窯瓷的船。他了解,皇上最近對瓷器看得緊,對這批新進的瓷器很是重視。他揮揮手,喚過一名下屬,吩咐道:“去查查,瓷器毀壞了多少。”
那軍人領命,不一會兒,查完回來匯報:“稟大人,從瓷器碎片來看,的確是官窯瓷,但是,除了少數幾件完好的以外,其他都破碎或者沉入江底了。”
船上的窯工和護衛聞言,頓時怨聲載道,有些憋不住怒火的,還過去踢了跪在地上的江匪一腳。白衣男子見狀,聳聳肩:“那沒有辦法了,此次誤了禦用瓷器的事,是你們運勢不好,隻能看皇上心情如何了。”
有護衛噗通一聲跪下:“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這不是我們的錯,是有江匪來搶的啊!”
白衣男子已有些不耐:“我自然會提起江匪的狀況,但並不代表皇上就會因此息怒。越是他重視的事,辦砸了,懲罰或許會更重。”
船上立馬哭天搶地的一片,白衣男子聽了心裏煩躁,不想與這些人七嘴八舌地交談,覺得還是找個能擔起責任的人才好。他尋了個離他最近的窯工,隨意問道:“你們這次,領頭的運瓷人是誰?”
有人指了指他身後:“就,就在您後麵呢,暈倒的那位。”
白衣男子回頭一看,正瞧旁人扶著沈瓷,而她依然閉目不醒。她背對著他,方才綁住的繃帶已徐徐滲出了血跡,看來傷口比他想象中更深一些,需得盡快入京救治。
“行了。”他不想再多廢話,下了決斷:“先回京城再說。我得交送這批江匪,你們當中也有人受了些傷,需及時醫治。其餘的,以後再論。”
他說起話來頗有威懾力,一語既出,眾人也不敢再反駁。唯有一名年長的工人,往返運瓷已是多次,也略微聽過一些宮中瑣事,總覺得眼前這人甚是熟悉。他拖著受傷的手臂,走到白衣男子近前,抬起眼小心翼翼地問:“多虧大人今日相助,我們才能保住小命。敢問大人您尊姓大名?在宮中做何差事?”
白衣男子麵不改色,也不避諱,轉過一張側臉對著那人,字字清晰地說道:“西廠提督。汪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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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行了不到半日,運船終於抵達了京城。
瓷器是隻餘下碎片了,但為了防止皇上對素三彩存疑,這些碎片也被搬到了岸上,也算是有個對證。
上了岸,汪直讓下屬帶著受傷的窯工和護衛去了間可靠的醫館,自己則將江匪們押進了大牢。近日大患得以解決,他閑閑地漫步回住處,卻又聽下屬來問:“汪大人,窯工和護衛如何處置?
汪直道:“瓷器碎了,再精致的碎片,肯定也不足以讓皇上親自傳喚運瓷的禦器師。窯工和護衛呆著也沒用,就先再養幾天吧,這種小角色,皇上是估計不了的,大概就等風聲過去,就沒事了。”
汪直垂下頭,又仔細想了想,補充道:“對了,把那位領頭的姑娘留下。雖然這是護衛的失職,但她作為運瓷的負責人,估計著皇上會遷怒。”
下屬抱拳,領命答道:“是!”
沈瓷在醫館上藥包紮後,仍沒有醒來。她在京城無親無故,獨自住在旅店又沒人照顧,汪直的下屬便把她送到了汪直在宮外的一座園子,順便撥了兩個侍婢過去。
汪直深得皇上和萬貴妃的喜愛,平日裏出入宮並未有什麽限製。他宮外的園子雖然去得少,但也會時不時來一趟,因此侍婢們平日都會將房間整理幹淨。
沈瓷住進來的時候,汪直剛好便被皇上傳喚進了宮。他去了,將江匪的事做了個簡短的匯報,又順口提及,這次江匪所劫持的運船,裝載的正是本次禦器廠準備進貢給皇上的瓷器。
皇上聞言,心痛不已。他早先便收到李公公的來信,說是本次研製的素三彩美妙絕倫,由是期待了兩個月,卻等來這樣的消息。他看過碎掉的瓷片以後,更覺忿忿,單是在這破碎的瓷片上,黃、綠、紫三色交融已讓人賞心悅目,可卻是殘次之品,不得把玩使用。
皇上望著殘碎的瓷片,越看越不舒服,簡直是氣火攻心,一定要發泄一番。他用力將手中瓷片往地上一擲,下令道:“這次的江匪,全部嚴懲不貸!還有,誰負責這次運瓷的?撤銷其禦器師資格,不允許再入禦器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