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月牙疤痕
接下來的三日,沈瓷專心繪製著花色紋樣。根據石商賈提出的偏好,在原來畫風的基礎上加以改動和修飾,待繪製完成,先去尋孫瑒先生把關,再琢磨相配的器型。
這是她承接的第一筆訂單,因而相當重視。受到爹爹影響,她不願以量取勝。因而,便隻能以質博名,以高價售出精細瓷。當然,售賣僅是一種籌措金錢的途徑,唯有手中寬裕,才有追求品質的資本。
三日之後,沈瓷如約將紋樣交予石商賈。他細細審查半晌,亦覺滿意,付了豐厚的訂金,此事便這樣定了下來。
而此時已經成為世子的朱見濂,不知是因為府中事務繁多,還是有心避而不見,隻與沈瓷見過寥寥三次。
第一次是在畫室,孫瑒先生與沈瓷先到,他隨後才來。孫瑒先生正同沈瓷細細講解著描繪花鳥魚蟲的要義,以及如何簡潔而精確地刻畫出質感與精髓。
沈瓷靜靜聽著,回過頭來瞧見他來了,咬著唇對他笑了笑。他愣了片刻,從腮邊扯出一個弧度。兩個人又心照不宣地轉過頭,並沒有說話。
第二次是一個下雨天,他匆匆回院時,看見沈瓷端了個小凳子坐在簷下,懷裏抱著她爹爹留給她的那件薄胎瓷,一動不動地望著天空發呆。不遠處,蓮花嫋嫋吐出香氣,混著濕潤的水汽,繚繞散開。而她著一件霽藍單衣,就這樣坐在雨幕裏,滿地皆是被打落的桃李花瓣,紅白斑駁,襯著青草萋萋,如同一幅意境深幽的畫。
朱見濂看得出神,卻突然見她動了動,似乎有感應一般,慢慢朝這邊轉過臉來。朱見濂霎時心跳漏了半拍,垂頭疾行,趕忙入了自己的房間。
而第三次,則是在府中的一條小徑上。
那天朱見濂正是信步漫走,忽然見到沈瓷和竹青指揮著幾個壯漢,抱著幾袋瓷泥往瓷窯方向走。沈瓷一行見了他,停下靠邊,恭恭敬敬地等著世子爺過去。可是小徑路窄,若是從她身邊大搖大擺走過去,似乎總應該說點什麽才好。
朱見濂便這樣停下了腳步。
竹青見狀,很知趣地招呼著壯漢們走了。沈瓷靜了片刻,笑道:“小王爺有何吩咐?”
她還是叫他“小王爺”,好像並沒有心思去探究他身份的轉變。可他是不介意的,反倒覺得她這一聲叫得甚是悅耳,看了看她,正色問道:“最近一切都好?”
沈瓷頷首:“托小王爺的福,上一批瓷器已經盡數賣完,獲利不少,如今正要做新的。”
朱見濂笑道:“哦?這次姑娘可得看好瓷器,別又被人再砸幾個月牙坑。”
沈瓷聽了這話,又想起他取名的那座“月瓷坊”,默默在嘴裏磨牙。朱見濂倒並不以為咎,施施然踱步,朝她欺近了兩步,伸手便朝她的臉探去。
沈瓷嚇了一跳,正欲揚起手擋他,卻已被朱見濂緊緊鉗製住了小臂。她明麵上雖是他院裏的人,可他從未對她行過手腳,眼下他的力道卻如此之大,未及掙紮,他的另一隻手已覆上了她的麵頰,繼而撩起了她額角的發。
那裏仍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
朱見濂眼瞧著沈瓷的臉飛速變紅,心裏竟有些高興,他放下手,順勢沿著她側臉的線條滑下,順手將她頰上發絲別到耳後。
沈瓷的心咯噔一下,別過頭不說話。
朱見濂笑了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那心底積了許久的陰霾正悄然散去。他再看看沈瓷的臉,突然咦了一聲,問道:“小瓷片兒,你臉紅什麽啊?”
這是他自那日審訊之後,頭一次這樣叫她。她的心顫了顫,卻無言可對,隻覺胸口跳得厲害,仿佛卡在喉嚨尖上快要跳出來般。她試著輕舒兩口氣,卻毫無紓解,終於忍不住用手捂住緋燙的臉頰。
朱見濂瞧她如此,玩笑得逞一般地拍了拍她的頭,湊過臉去,輕語道:“竹青他們已經走遠了,你去跟上吧。”
他的氣息嗬在她的皮膚上,像是玩笑,像是引誘,沈瓷禁不住顫抖了一下,低下頭轉身追去。
石商賈的這批瓷,以青花為主,考驗的是精細繁密的畫工,器型有罐、洗、盤、杯、碗等。沈瓷有意練習拉坯,漸漸悟到了訣竅,待成品一出,胎質細膩潔白,釉色細潤如玉,整體水準都較上次有所提高。
石商賈拿到預定的成品,見品相比預期更好,甚是滿意。他是古道熱腸之人,又很惜才,不久便將月瓷坊引薦給其餘商賈。漸漸地,光顧月瓷坊的人越來越多,隨著好評漸漲,沈瓷也從此開始,打開了在鄱陽的賣瓷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