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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夢裏執念成燈滅

  從銀河畔穿過無欲海到海麵上,已將至黎明。幾縷早至的光穿過茫茫海麵,穿過澎湃霧水,落在我眼前。


  燈染靠在我懷裏,我同她坐在海麵上,在這她守候了一萬年的地方。


  懷中的人兒有些難過,她為不能守到聶宿回來而難過,可她最終還是把聶宿的魂魄給了我。


  她到底是有遺憾,有不舍的。


  日光一點一點往上攢聚,雲霞一寸一寸往東上天靠攏,她身上的卻銀光一點一點暗下去,我曉得她快要走了。


  你問我那時候心情怎麽樣,我有些說不上來。好像人難過的時候,便不想說話,縱然我是神仙,可我那時候啊,也有些不想說話。


  隻是想看著她,攥緊她愈發冰涼的手,一句話都不說。


  可我心裏還是有希望的,我知道出了這幻境,就可以見到十幾萬年後的素書了。我知道她一直在幻境外等我,我知道她無恙而安然。


  東天萬裏,霞光千丈,朝如鋒芒。


  燈染身上銀光終成寂滅,她靠在我懷中,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中依然有淚霧——


  “我方才小憩一會兒,忽然做了個夢,夢見你告訴我……你就是聶宿。待會兒我要回去,把這個夢做完整。”


  待會兒我要回去,把這個夢做完整。


  懷中荷花衣裙的姑娘,太溫柔。這句溫柔的話,也撞進我心裏,叫我恨自己當初年少,未曾努力長大,未曾真的把她娶回家。


  可有些遺憾啊,是為了以後,更好的相遇。


  我覺得那時候,在銀河畔,雙雙醉酒,一前一後,故人氣澤繚繞在這璀璨星輝之中,不回頭,不對視,都會覺得這相逢是前世緣分累積,這相遇便是此生恰好。


  她終究化成了荷花燈盞的模樣,從我懷中,落入蔚藍海麵之上。


  燈盞泛起幾絲幽幽的銀光,照著水藍的荷花花瓣通透而澄澈,照著赤紅的燈心灼灼明媚。


  隻是那銀光終究黯淡——這燈盞,帶著素書對的聶宿的執念,也一瞬熄滅。


  執念隨燈,熄滅了十幾萬年後,我遇到素書,素書遇到我。我偶爾也想過,明明當初喜歡聶宿喜歡得那麽深的素書,為何後來放下這段感情也沒有想象之中的不舍。


  原來,早在這裏,她對聶宿的執念,化成荷花燈盞已經枯守了一萬年;也是在這裏,她對聶宿的執念,同這燈光,一同熄滅——早就放下了,那就好。


  我俯瞰懷中海麵上,荷花燈盞的模樣,看它在日光之中一點一點變成最初水藍色玉玦的模樣,看著燈心赤紅血水往玉玦中央遊走,我忽然記起來當初在這荷花燈心出,從花瓣上看到的一幅一幅景象,我忽然想到,這玉玦聚血,是聶宿身亡的征兆。


  這顏色水藍、赤紅,太過熟悉。


  當初我初看到這荷花燈盞的顏色的時候,不知道她就是聶宿隨身係著的玉玦化成的時候,我就覺得這顏色有點熟悉。


  幾縷梨花香氣撇開原本清寧的味道,帶著詭譎氣息繞行至鼻端。我恍然想起她昨夜遍體鱗傷、待我娘親走後,燈染放到我掌心的一黑一白兩隻瓷瓶。


  幾乎是在一瞬間,我恍然發現瓷瓶之中的魂魄——就是梨容的!


  也幾乎是在通一瞬間,我大驚記起,當初我跳進這幻境之中,是通過一個鏡麵,梨容千方百計要引我跳進去的鏡麵。


  這鏡麵遠看便是一麵水藍光影,有一點血跡自光影的中心往四周遊散……這鏡麵顏色,同這水藍玉玦,乃至這荷花燈盞,都是一個顏色!

  鏡麵之上,也會出現我爹娘,會出現孟荷和小魚兒,同這荷花燈盞能記錄過往畫麵的能力如出一轍!

  若本君猜得沒錯,當初我跳進來通過的這鏡麵,應當就是這玉玦化成的!


  恰在此時,孟荷托一片荷葉,悄悄遊過我身旁,給我送了一句話——


  “阿叔,我帶小魚兒也來海麵之上了,離你有些距離,你可要回頭看看。”


  我猛然回頭。


  後來,我幾乎要感謝孟荷的八輩祖宗,要不是他恰好也帶小魚兒來無欲海海麵上,我們幾乎要出不去這幻境了。


  隻是本君心裏激動,帶著孟荷和孟魚乘訣術撞進這海麵上就要墜落的玉玦的時候,手中黑白兩隻瓷瓶沒有拿穩,最後趕在我們出幻境之前,掉落無欲海中。


  梨容的魂魄是被老君找到的,老君告訴過我,梨容的魂魄,隨素書一半是成全,一半是怨念。我猜這黑白瓷瓶之中,便裝著這兩半不同的魂魄。當初興許也是不小心落入無欲海中,落到銀河河畔,被路過的老君撿到——隻是撿到的時候瓷瓶碎了,兩種魂魄又摻混在一起,他應當費了些力氣才分離開來。


  至於這魂魄,為何會在搖光星上。我猜……或許是我母親,為神界眾將士收破碎的魂魄的時候,不小心也把梨容的魂魄當做將士忠魂收集了起來。所以,燈染說她盜走的時候覺得這兩個瓷瓶裏魂魄的氣澤有些古怪,不像是忠魂……


  但是,不管梨容這魂魄到底是怎麽被收集、她最後是怎麽複活的,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魂魄,是完完整整的;重要的是——梨容她從未舍予素書一絲一縷,她才是節外生的那一枝,素書完完全全不欠她。


  我迫不及待想衝出這幻境,我迫不及待想告訴素書。


  本君帶著孟荷和孟魚衝進這玉玦的決定是對的,因為玉玦之中,果然有一條路。


  裏麵萬萬千光影成萬萬千鏡麵,鏡麵之上,浮現出一副又一副的景象。


  這裏,寄在著許許多多關於聶宿、素書、燈染、本君甚至南宭的事情。玉玦經曆過什麽,它雖不說,卻都悄然記載著。


  我帶著孟荷、孟魚一一走過,不敢停留太久,怕如當初在荷花燈心處觀看往昔場景那樣,深陷其中再也不出來,所以不太敢細看,隻是行走途中,偶爾轉頭,匆匆打量一眼。


  可我沒有料到,便是這匆匆忙忙之中打量的一眼,會叫我看到我父君的模樣。


  我忍不住想看我父君一眼。


  我費力控製住心神,我告訴自己,隻看我父君這一副場景,便出去。


  孟荷拽了拽我的衣袖:“阿叔,你怎麽停下來了?”


  我低頭,給他和小魚兒身上都加了護身的訣術,囑咐他道:“你帶著小魚兒,順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別管左右,別回頭。本君看完這一副場景,便疾步去追你們。”


  小魚兒因為被燈染消去了些記憶,整個人都是迷糊的,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裏,看看我,又看看孟荷,“父君……小荷哥哥……”嚶嚶嚶了好一會兒,也沒說出來什麽。


  孟荷攥緊小魚兒的手,拍了拍我的胳膊:“阿叔你放心。我一定帶小魚兒出去。”又囑咐了我一句,“但是你別在裏麵呆太久,你曉得這裏危險。”


  說完扯下一截衣裳,蒙住小魚兒的眼睛,背著小魚兒便往前跑。


  孟荷這孩子,當真穩重又聰明,此處應當再說一遍——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讀書破萬卷,解決問題如神附體,康莊大道有金光加持。


  當初本君那一萬年裏若沒有讀那麽多書,那在這幻境之中,且是帶著倆娃在這幻境之中——應當活不過一集。


  回頭再看這鏡麵之中,我父王。本君忽覺得這比本君還好看幾分的年輕神仙,有些像我的兄長,而非我的父君。


  雖然他們仙逝得早,本君那時還年少,一個人活到現在,有些記憶已經不可尋找。但是我沒有忘過他們的長相。


  大概也是因為父君同我娘親這一對夫妻,看上去同神界其他眷侶不太一樣罷。


  我父君,桃花眼,芙蓉麵,長得比許多女神仙都好看。依稀記得當年和良玉相遇的時候,她用“如花似玉”一詞形容過我,而她不曉得,我父君,比我“如花似玉”得更甚幾分。


  而我娘親,持寶戟,披戰甲,姿態比許多男神仙更颯然。這一點,不過多贅述,她當年在搖光之星軍場上,點神兵布天將之氣勢,非“恢弘”二字,不可形容。


  我父君,本命叫孟允,在天上,天帝跟前的時候,是擔著玉衡星君的位子的。這個玉衡星,是個文星,但是我父君雖然長得俊美,看著跟一些女神仙一樣文弱,但是他法力可並不弱。


  父君身上多少沾了些玉衡廉貞星的脾氣,有些邪,又有些倔。想本君出生時候就當了魔族小老大,打架鬥毆到十幾萬歲,多少便是遺傳了他這個性子。


  父君這個性子的,在天庭諸多神官之中,十有八九混不下去。但是前麵交代了,玉衡星君雖是文職,但他法力不弱,一半來說,單挑十餘位神官,用一隻手就可以了。


  可萬事禁不住時間消磨,他擔著這個仙官多年,看透了天上許多事情。厭倦了天上做事時候那繁複冗雜的程式,瞧不起了那些為了品階的神仙的趨炎附勢,又著實不慣每逢大難時候諸神的相互推諉,又趕上遇到了我娘親,便愈發決定要從天庭跳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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