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大夫人
海水混沌,好在我腰間玉玦發出些玉光,勉強能看得清楚丈外的事物。
我不清楚海牢在哪個方位,漫漫尋找幾個時辰,才發現不遠處有莽莽金光散出。
這金光……有點熟悉。
我努力想著這金光的來頭,孟澤卻突然攥緊我的手,開口道出一個名字——“南宭。”
本神尊恍然大悟,是南宭手中一直把玩的千眼菩提墜子,散出來的金光。
“過去看看。”我道,腳下踏過海水,當即同孟澤朝那處奔去。孟澤一直緊緊攥著我的手,攥得我有些疼。我側臉看他時候,發現他抿緊了唇。
他不說,我其實也能體會到:他應當還是在害怕當日在書然殿萬丈深淵之中,我放開了他的手。所以此時此刻,這般用力握緊我。
我想開口寬慰他一句,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便也用力反握了握他的手指。
果然,在海牢麵前,我同南宭,又見麵了。
那海牢巍峨,立於海底,足足有三丈高,石柱和欄杆尚且安穩。金光漫漫,自南宭手中的千眼菩提散出來、罩著他自己、罩著裏麵上千雕題國子民。
我看到牢裏的勻硯,臉色被海水衝得慘白,雙手卻死死扣住欄杆,縷縷血絲從她身上飄出來,又迅速被衝散。她還活著,就好。
“勻硯!”我喊她。可是金光結界之中的她卻沒有回答。結界裏麵的南宭也沒有轉身看我們。
“在這結界之內,好像看不到結界之外的景象。”孟澤道。
我怔了怔,是了……當時在書然殿,我看不到外麵景象,一直處在結界內山崩地裂、毒蟒成群的場景之中,如若不是他動用仙法單獨在我耳邊講話,我甚至也不能聽到外麵的聲響。
我握緊扇子,孟澤許是怕我莽撞,握住我的手腕:“你看這光界之內,他們雖然狼狽,但是臉上卻未曾見過痛苦之色,裏麵許是安全的。我們等一等,”
便在這時,我聽到了光界之內勻硯的聲音——
“南宭大公子,”她眼眶通紅,聲音卻強忍著沒有一絲哽咽,隻是手指緊緊扣著海牢欄杆,絲絲血水從指縫淌出來,叫人看著分外心疼,“替我恭喜軒轅之國的國君,也就是你的父親。終於把我父王給除掉了。”
南宭負手而立,千眼菩提子被他緊緊捏著,也陷入指腹幾分,他似是努力壓著心中怒火,“勻硯,莫要忘了,你現在依然是我軒轅之國的質子,你的命還是攥在我手上的。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你當有個方寸。”
那還牢裏小小的勻硯,笑得淒涼:“我的命在你軒轅之國手上不假。可我雕題之國的子民,卻不該被你們這般對待。”
“我隻問你一句,你想不想出來。你若是說想,我便帶你出去。從此再不要想這些事,你仍然是我手中最好的棋子。”南宭說。
勻硯搖頭,瞪大的桃花眼眸裏,泛著血絲:“我不走。苟且偷生向來不是我雕題國人所行之事。我們向來磊落光明,我身為雕題之國的公主,當與我雕題子民同生共死。”
光界外的孟澤終於明白過來,望住我大驚道:“她是女兒身……你之前知道麽?”
“我也是從淩波仙洲回來之後才知道。”我說。
光界之內的南宭長笑一聲,口中發出極其陰冷的語調,目光也冷冽幾分:“你說你雕題國人行事磊落光明?勻硯啊,你果然還是太小。”掌心的千眼菩提轉了轉,光芒又滲出來一些,鋪在原本的光界之上,加厚了一層,似是在確保裏麵的安穩,“你可知你父王為何該死?”
勻硯手指攥緊,狠狠錘了欄杆幾拳,咬牙切齒道:“你憑什麽說我父王該死?”
南宭目光凜冽,“你果然不知道。那你一定知道大夫人還在世的時候,你父親就娶了你娘親罷?!”
海牢裏的勻硯,渾身一僵。
“你或許不知道,你父王當初為何要去跟我軒轅之國借光,為何我們軒轅之國會把光借給你們。”他睥睨著這存活的雕題子民,威凜道,“我就不該出手救你們這群畜生。因為你們也忘了,當初是誰為了你們而死。”
“……你把話說清楚。”勻硯道。
他斜望著勻硯,勾唇一笑,“你果然不知道,按理說,你當叫我一聲表兄罷。”
莫說光界之內的勻硯震驚不已、猛然抬頭,就連光界之外的我同孟澤,都怔了一怔。
“你應當記得,你父王的大夫人。她是我父王的親妹妹,我的親姑姑。”南宭陰冷的目光,係數落在處於驚詫之中的勻硯身上,“十幾萬年前,你們雕題國就瀕臨滅亡過一次,那時候,雕題國走投無路,我姑姑、也就是你們後來的大夫人,路過雕題,間你們餓殍滿地的慘狀,向來心性仁慈的她便打算救你們一救。你父王,那時還是雕題國的公子。或許他當年還是個好神仙,見過我姑姑之後,便時常去糾纏她,最後姑姑才決定要嫁到你們雕題來。
父親仙逝,長兄為父。我父親,他從來不願意讓姑姑她嫁到你們這窮鄉僻壤般的雕題。你們雕題之國的國力,連我們軒轅之國的百萬分之一都不及。不曉得姑姑當時看中你父王什麽了,寧願再不同她長兄、同軒轅之國往來,也要嫁到雕題。嫁過來之後,她用自己的仙壽為祭,換回你們雕題國十幾萬年的安寧,救你們於危難之中。勻硯小公主,這些你可知道?”
“大夫人是個好夫人,是個好母親,我知道。”勻硯目光堅定,“雖然大夫人是你的姑母,但你比不上大夫人一丁點好,如今我們深處的這危難,正是你和你父親南摯一手造成的。”
南宭大喝:“好夫人,好母親又如何?最後還不是叫你父王給辜負了!你知道大夫人如何病重的麽?縱然姑姑她曾用仙壽為祭佑你雕題安然無恙,但是她遠不應該這麽早就仙逝。”突然頓了頓,冷笑一聲,譏諷溢出唇齒,“勻硯小表妹啊,你可知道,你有一個好親娘啊。”
勻硯當聽得清楚南宭的語氣,當也記得自己母親的種種行徑,眼瞼顫了顫:“所以……大夫人是如何仙逝的……你說清楚。”
“你那個懦弱的父王,連同他在你們雕題之國看中的凡界美人……抽了大夫人的仙骨。”
海牢內的勻硯握著欄杆,牙齒打顫道:“我……我娘親為何要這麽做?”
南宭反問:“她不這麽做,怎麽會從一個凡人變成一個神仙呢?”
“你……是說……”
他轉了轉手中的菩提墜子,像是在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怒氣,“你娘親,抽了大夫人的仙骨,然後叫你父王,給她換上了。她就是這麽成的仙,你大概不知道罷。隻是可憐我姑姑,被說成是‘身體抱恙,臥床不起’,實際上,她因為仙骨被剔除體外,根本,動彈不得。”頓了片刻,突然握緊那千眼菩提,眸光如刀刃,帶著嗜血鋒芒,“更可恨的是,你娘親成仙第二天,你那個父王就將她娶了。總我不曾親眼所見,但想也知道姑姑當時聽到宮中歌舞升平、歡天喜地之聲時候的絕望。”
海水滾滾,襯著勻硯那個小身板一直在抖。
這故事叫我同孟澤這外人聽來都分外難過,何況她。
可南宭依然不打算放過她,微笑道:“你那雙一直把你當親妹妹護在手心裏的兄長,他們好像不知道,你那個美豔的娘親、是害死他們母親的凶手。你想想他們代你的好,你可覺得安心?”
這句話果然叫勻硯瞬間崩潰,跪俯在海牢裏,嚎啕幾聲,淚水滾滾而出。
本神尊心疼這個小公主,顫抖之中忍不住又掏出扇子,打算把她救出來,再不讓南宭這般折磨她。可是孟澤卻緊緊按住我的手,眉目嚴肅:“你且看一看她身後的國人。其中不少凡民,你若是莽撞破開這光界,他們便真要溺死在這裏了。”
我看著勻硯身後那千數雕題子民,個個悲苦又狼狽,但眼中都是求生的期望。
孟澤他說的對,他如今比我穩重太多。
可我沒想到,南宭後麵竟又說出來一件天大的事——
這件事,關乎星辰。
“你知道,七千年前,為何普照雕題國的天璿星開始黯淡的時候,大夫人生病?又或者說,為何姑姑她動彈不得的時候,天璿星開始黯淡?”南宭晃悠著手中的墜子,從容一笑,“其實,這不是天命如此,這是有意為之。聽聞這件事情的父王,他心疼姑姑被你們這般折磨,一氣之下,將天璿星光移至普照軒轅之國的天璣星上來了,此後天璣星越來越亮,你們天璿星越來越暗,最後連珠子都養不成了。嗬嗬,勻硯小公主,沒想到罷,你名義上的舅舅,有這麽大本事,連星宿都動得。”
本神尊大吃一驚,這哪裏是大本事,這……這動了星宿,是大劫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