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五回
應了聲,封廉出了裏屋,正要離開這鋪子,雲川又拉住他提醒道:\"爹,給娘選的賀禮呢?\"
\"哦!險些忘了,\"封廉這才又拐了回去。兩支簪子並排放著,雲川問他要哪個,他此刻也無心去選,便道將兩個都包起來。
香兒看在眼裏,隻覺得他對他的女人還真是慷慨,那兩樣,都價值不菲,他卻連眉也不曾皺一下。
當年,她跟著他時,那樣窮苦,也捱了過來,如今他飛黃騰達,她卻再沒有資格立在他身側。
老天對她,怎一個殘忍了得!
福康安一到四川,就忙得停不下來,明珠則是念起了香兒,憶著過往的歡欣時刻,怔怔地望著院中的落葉發呆,思緒萬千。
舊人經風雨,新人曆霜襲,
是非怎堪斷,緣來自相惜。
雲霄知曉夫人的心思,歎道:
\"昨兒個奴婢去過曾經的凝香坊,早已改了門麵,香兒大約是不在這兒了。\"
\"是非之地,再留也是徒增傷感,她不在此也屬常情。\"想起雅爾檀,明珠忽然覺得,香兒不在這兒也好,否則,封廉隻怕該矛盾了罷!
她們未料到的是,這兩人早已相逢。
他本想在次日就安排他們母子聚一聚,奈何最近天地會日漸猖獗,當需嚴查,封廉日日都在忙,也無暇安排。
四日後,終於得空,封廉便獨自去了那家首飾鋪子裏去找香兒,掌櫃的說老板娘平時不在店裏,讓他在此稍候,著人去通報。
香兒與他說起,喬翼梁的許多產業都讓她幫忙打理,底下的人都以為香兒是喬翼梁的人,便都這般稱呼她。
聽香兒那意思,似乎事實並非如此,但封廉也不好意思去探究太多。
等了兩刻鍾,香兒過來後,封廉與她商議,\"明日晌午,我帶雲川過來,就在聚豐齋罷!\"
\"不如,還是去我家罷!我想親自下廚,給孩子做頓飯,以補多年虧欠。\"
香兒誠懇相邀,封廉體諒她的心意,便爽快答應。
\"多謝你的安排。\"
疏離的語氣,封廉有些不太習慣,\"跟我不必這般客氣,他本就是你的孩子。\"
\"可我畢竟沒有養育他,他與我,形同陌路,\"這頓飯,香兒既期待,又恐慌,
\"真怕他不肯認我。\"
\"應該不會,\"封廉對自己的兒子還是很了解的,雲川性子很柔和,乖巧懂事,想必他會體諒。\"
\"但願如此。\"再擔憂,她也想見,隻能走一步說一步了。
道罷,兩人都突然沉默了,似是無話可說,封廉無話找話,解釋道:
\"最近忙著追查天地會的事,才耽誤了許久,你千萬莫見怪。\"
\"無妨,公事要緊。\"兩人就這般坐著,有些拘束,有些話,想問,又覺得沒有資格,怕問了尷尬。
可怕的沉默氣氛,令人窒息,最終,香兒先起了身,
\"我還有事要忙,先走一步。明天你們來此,會有人帶你們去我家。\"
\"嗯。\"除此之外,封廉也不知如何是好,再麵對她時,他難免局促,而香兒看起來雲淡風輕,他若哪句說錯,不知她會否反感。
還是等孩子見了她再說罷!有孩子在,兩人也不至於太過難堪。
次日晌午,秋高氣爽,暖陽照耀下,封廉依約帶了孩子去往珠寶鋪,鋪子門口早有馬車候著,等待他們。
能與兒子共餐,香兒自然高興,一大清早便起來,不許丫鬟動手,親自去買新鮮的食材,下廚備了一大桌豐盛的宴席,做好又怕涼了,便將菜煨在大鍋台上熱著。
忙活完畢,她開始忐忑地候在家中,等待著雲川的到來。
以往父親若有應酬,不會帶他同往,今兒個卻不知為何,主動帶他前去。
下了馬車,走進這大院,瞧見那有疤的仙姑,雲川不由納罕,不明白父親與此人有何牽扯,為何再三見麵,朋友?還是……
縱然疑惑,他也未多言,隻是規規矩矩的坐著。
上菜後,香兒一直看著雲川,她的兒子,都十歲了啊!清秀的少年,眉眼間,滿是澄明,可惜她,沒有機會見證他的成長。
看著看著,香兒唇角微彎,滿臉期待,
\"假以時日,這孩子,必然也會像你一般,成為征戰沙場的大英雄!\"
然而,這並不是封廉所期待的,\"其實,我並不希望他從武。從軍之人,常年在外奔波,難免與家人聚少離多,隻希望他能好好念書,以才華謀官職,過著安穩的日子。\"
雲川怎會樂意?氣盛的少年,憧憬的是沙場的熱血神話!\"我才不要做酸書生,我要像爹那樣,揮刀上陣,保家衛國!\"
封廉搖頭歎道:\"你年紀小,隻知道空口說白話,真讓你去軍營,你就會明白,當兵有多艱苦。\"
長者警醒晚輩的話,多半無用,你有的是切身的經曆和吃過的虧,他有的隻是美好的向往和肆無忌憚的夢想!
\"現在說這些道理,他也不可能體會,還是等雲川長大了,他自己選擇罷!\"
縱然這女人態度和善,雲川也不太喜歡她,仙姑不是仙姑,而是認識父親的女人。父親還和她單獨用宴,這令雲川很不舒服,
\"爹,你為何要來和她吃飯,不管娘了麽?\"
\"呃……\"這孩子,真會打岔,\"府裏有下人,總不至於讓她餓著,\"猶豫了許久,封廉決定開口,開場總是困難,心一橫,邁出那一步,挑起旁人的好奇心,也就不得不繼續說下去了,
\"其實今天帶你出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封廉……\"真到了這一刻,香兒還是害怕,怕一旦說出,無法收場,\"要不,還是不說了……我們知道就好。\"
\"爹要說什麽?我怎麽覺得你們有事瞞著?\"看著他們欲言又止的模樣,雲川心底那不祥的預感愈加強烈,不由窩火,
\"什麽叫你們知道就好?爹,你和這個女人,好像很熟啊?我怎麽覺著,你們關係不一般啊!\"
雲川的話,說得香兒有些窘迫,如今她和封廉的關係,的確尷尬,連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無妨,\"封廉安慰香兒道:\"終歸是事實,他也長大了,應該知曉親娘是誰。\"
親娘?什麽意思?他對於娘親的認知,隻有雅爾檀而已,莫名其妙的一句,迷糊了雲川,\"爹,你究竟……想說什麽?\"
看向兒子,封廉鄭重道:\"雲川,你麵前這個,就是你親生母親,快叫娘。\"
愣了半晌,雲川仍舊摸不著北,\"爹,你是不是病了?我娘在家裏等著我們呢!\"
\"雅爾檀是我後來娶的妻,在未認識雅爾檀之前呢?你就沒想過,你的生母是誰?\"
父親從來不肯說,他曾聽旁人提過他的生母,但都是一些不好的傳言,他便選擇無視,不去理會,不去探究,
\"我不知道生母是誰,現在也不想知道,我隻知道,表姑嫁給了爹,是爹讓我管她喚娘親的,那我隻有這一個娘親。\"
這孩子,居然如此平靜,絲毫不關心他生母的問題,香兒甚感後悔,也許,就不該說出真相。若是不在乎,說了有何用?
兒子的言論,出乎封廉的意料,他以為孩子都會對生母有一種特殊的眷戀,尤其是雲川這樣溫雅的,沒想到他居然會排斥,
\"雲川,我知道你喜歡雅爾檀,可你也不能否認,你生身母親的存在,是她給了你生命!\"
生命?小時候的事,他根本沒有任何印象,望向父親,雲川冷靜反問,
\"那她為何要拋棄我們?既然拋棄了,又回來做什麽?\"
那些事,封廉從未與兒子提起過,以致於雲川並不了解真相,
\"你娘是有苦衷的,當年是我對不起她,你不能怨怪她。\"
\"算了,雲川不想叫便罷,你莫強迫他,我也不敢奢求什麽,隻要……能和他坐在一起吃頓飯,就心滿意足了!\"
她淚眼朦朧的模樣,大約隻能令父親心疼罷!雲川瞧見她這般,隻覺討厭,冷聲斥道:
\"別在這兒假惺惺的裝可憐,你想搶走我麽?休想!我不會跟你走的,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娘!\"
道罷!雲川忽然起身離開,封廉束手無策,任他再嗬斥,雲川依舊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著。
他這惡劣的態度,當爹的看著都尷尬,\"這孩子,一向乖巧懂事,不知今兒個是怎麽了!\"
瞧見香兒落淚,封廉很自責,急切地解釋道: \"抱歉,我沒教過他那種話,我也不知為何……\"
\"證明你現在的妻子對他很好啊,他才會發自內心的喜歡和維護,那樣我就放心了。\"香兒勉強露出了笑容,找理由安慰自己寒了的心。
\"香兒……\"封廉想安慰,又擔心孩子,忍不住看向門口。
抹了把淚,香兒隻道沒事,\"你快去看看孩子,當心他跑丟。\"
也隻能如此了,\"那我先走,改天等我勸好他再說。\"
\"嗯。\"目送他離去,香兒的心,隱隱作痛!她精心準備的午宴,雲川沒吃幾口就走了,究竟是她辜負了孩子,還是孩子辜負了她?
她的親生兒子,居然會這樣排斥她,究竟做錯了什麽,老天要這樣懲罰她?
雲川隻記得養母的疼愛,卻不知生母懷胎十月的煎熬,那時的香兒,花容被毀,一直很在乎容貌的她,幾欲崩潰自盡,終究是舍不得她和封廉的孩子,才強迫自己活了下來,這樣的隱忍,隻有自己清楚,孩子並不理解,甚至恨她,讓她情何以堪?
眼淚止不住的流淌著,丫鬟再勸,也撫不平她的委屈與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