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七回
送她出去時,多羅與福長安依次道謝,不厭其煩地說著麻煩她這麽久的話。
明珠本想囑咐福長安,以後定要專心對多羅,又覺是廢話,想了想,終是默默咽下,男人對不對一個人女人好,是由內心決定,不是靠外人的叮囑。
她不該多管,隻能祝福,多羅心中有刺,惟願福長安能幫她拔掉。
伊貝爾看四嬸一直悶悶不樂,便想帶她出去遊玩一番,但是阿瑪出征在外,四叔一個人陪同,四嬸大約不會同意前往,思前想後,伊貝爾決定求助於永琰。
她的主意,永琰很讚同,一則是多羅那沉鬱的心思的確需要被歡樂的氣氛感染,否則隻怕更加執拗,二則,隻因他猜到,多羅若出來,明珠必然同行,正好福康安不在京,他才可以安靜的看一看她。
來到西郊,熟悉的地方,記憶湧來,席卷多羅空乏的心。
當初綿德與西春娜,她與福長安,年少擁夢不知愁,而綿德,早在六年前因病去世,獨留西春娜守著他們的孩子。
所幸,曾經風流的綿德終為西春娜收了心,再未牽扯風月,出乎意料的是福長安,幹幹淨淨的他,卻在中途動了心,令她痛不欲生。
有時,多羅甚至在想,倘若她在這個月之前因故離世,也就看不到福長安的背叛,全當他對她癡守了一生,縱使自欺欺人,總好過現在,不得不麵對鮮血淋漓的真相。
所謂癡心,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臆想,繁夢紅塵裏,哪來那麽多情深似海,非你不可。
明珠看她一個人坐著發呆,忍不住輕歎,多羅心底的傷口太深,她實在無法幫她愈合。
料想她天天陪著多羅,該說的都說過了,估摸著已經詞窮,永琰便自告奮勇,起身來到多羅身邊坐下。
幹淨的藍天,永琰看起來賞心悅目,因為心悅之人在身後,但多羅,看似在心無旁騖的欣賞風景,實則心裏,孤寂得很罷!
\"多羅,有件事,我不知該不該告訴你……\"
賣關子?她從來不感興趣!\"愛說不說,少打雷!\"
沉吟片刻,永琰艱澀開口,\"這幾日,誠齋他……沒怎麽去煩你,你不覺得奇怪麽?\"
\"他去找我,隻是裝好人,裝深情而已,裝得累了,自然就懶得來了。\"
\"你啊!太天真!\"永琰歎道:
\"其實……他是病了,富察家的宿命,不知你可有聽說過,老大福靈安,老二福隆安,皆未活過四十歲,而誠齋他,已經三十五了罷!\"
這個無法解釋的命運,多羅的確聽過,隻是當年聽聞時,才二十出頭,於年輕人而言,死亡如同雷聲,可怕但很遙遠,聽過也就忘了,如今再細想,他的確是快到四十的人了!
心下一緊,多羅忙問永琰,\"他得了什麽病?\"
沒有回答,永琰隻是看著她,眸中有種得逞的愉悅,很明顯,\"你緊張什麽?很在乎麽?\"
一瞬間,多羅便明白了,\"誑我!討厭!\"當下變了臉色,順手狠狠地捶他一拳!
有點疼,下手一如既往的重!不過看在她情緒不好的份兒上,永琰也就不計較了,老實承認,
\"我說的的確是假的,但你的反應卻是真的,\"她的反應,讓永琰愈肯定,\"多羅,你還擔心他,還在乎他。\"
\"順口好奇一問,這並不能代表什麽。\"
看來她還是倔強不肯承認,\"現在他還好,沒什麽問題,但能不能過四十,誰也不敢保證,\"永琰並不是故意詛咒富察家的子孫,隻是好心提醒,
\"多羅,有空慪氣,不如學著珍惜,如果你能保證,有一天,他忽然不在了,你不會流一滴淚的話,那你就繼續冷戰。\"
多羅默然不語,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伊貝爾看他們各自坐著,沒再說話,便跑了過去,來喚多羅,
\"四嬸,我們去騎馬罷!我阿瑪說,不開心時,就駕著馬,把煩惱訴說給風兒,會輕鬆許多。\"
\"也好,\"其實她也很想,放肆一把!
馬蹄奔馳,塵埃四起,迷蒙了雙眼,風在耳畔,呼嘯而過,將哀痛帶走,不去想痛是為誰,糾葛是因愛還是因恨……
永琰與明珠立在一處,看著她們的馬兒在原野上奔馳。
女兒騎馬的場景,不由令明珠想起了自己十五六歲的光景,但願,女兒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如意郎君,一生獨得恩寵。
立在明珠斜後方的永琰,正好看到她微彎的眉眼與唇角,不管她為誰而笑,他都對這笑容沒有免疫,欣賞且沉醉。
正看著,察覺她將轉身,永琰自然而然地收回了目光,看向天邊。但聽她問,
\"王爺,伊貝爾與鄭親王府那樁婚事,不作數罷?\"
她的眸中,忽生憂色,永琰最怕,她的不悅,遂堅定地答道:
\"不做數。\"這不是事實,隻是他對她的承諾,即便,他日,鄭親王真的要耍賴,隻要明珠不願意將女兒嫁過去,他必然會幫她,站在她這一邊。
\"那就好,\"明珠欣然笑道:\"我希望伊貝爾,可以自主選擇她的夫君。\"
\"然而兩情相悅,大多是奢望。\"譬如,他對她,再澎湃的愛戀,也隻能深藏。
\"不會啊!我身邊就挺多,多羅與四弟……\"她正說著,但見永琰好笑地看著她,輕嗬一聲,明珠笑得尷尬,
\"好罷!出了岔子,但不可否認,兩人當初也的確是很登對。\"想說封廉與香兒,又想到雅爾檀,幹脆不提,烏爾木與蘇果?其實那時候隻是烏爾木一廂情願,雲霄,更不必提了,對了!
\"還有楊芳與雅爾檀!居然也能彼此愛戀,實在出乎意料。\"
\"但是你同意他們的婚事麽?上次伊貝爾問我,我險些說漏了嘴。\"
險些?那就是還沒說,明珠相信,永琰是有分寸之人,不會胡言亂語,才向他表明立場,\"不同意,不反對,但看他們的緣分。\"
終歸是富察府的家事,永琰不好多管,也就沒再細問。
玩了會子,午宴去酒樓時,剛進廂房,便見福長安等在裏麵,多羅當下已明白,又是永琰的安排。
福長安招呼她過去坐,多羅沒理會,而是回頭,瞪了永琰一眼,永琰一臉無辜地攤開手,而後又湊過去,小聲道了句,\"四十……\"
四十個鬼哦!多羅咬咬牙,恨恨地盯著他,斥了句\"烏鴉嘴\",憤憤然走向福長安為她拉開的座椅。
明珠不由好奇,\"你跟她說了什麽?她那麽聽話?\"
\"沒什麽,也就是跟她提了提,那個四十歲的魔咒。\"
明珠聞言,怔了怔,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想到,福康安他,已經三十八了啊!那個魔咒,能不能打破呢?
怕她誤會什麽,永琰忙解釋道:\"我隻是,想讓多羅珍惜誠齋,才這樣嚇唬她,並沒有旁的意思,你莫多想。\"
\"嗯,我明白,\"福康安的幸運,明珠看在眼裏,
\"瑤林深得上蒼眷顧,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隻是這眷顧,能持續多久呢?永琰不敢去想,為了明珠的笑容,他甚至開始祈禱,福康安可以長命百歲!倘若她的幸福隻能他來給,那麽他希望,福康安能給她完整的一生寵愛。
對麵,福長安與多羅時不時的說上幾句話,多羅偶爾應兩句,雖然神色漠然,到底是肯說話,明珠瞧著,心下安慰許多。
永琰先給伊貝爾夾了菜,而後又順手給明珠夾了蝦仁,明珠含笑道謝。
這樣溫馨的場景,足夠他惦念許久了。
多羅還在時,明珠無甚感覺,人一走,到了晚上,燭影寂寂,空蕩的屋裏隻餘她抱著湯婆子,思念,開始無所顧忌的蔓延,也不知瑤林他,走到了哪裏,路上可有遇阻,必然吃了不少苦頭罷!
十二月十五日,福康安抵達青海西寧,勒保從屬下甘肅綠營調出了一千五百匹馬供官員使用,奎舒通過青海蒙古王公從各旗采購了三千多匹馬,供索倫達斡爾兵騎用。
停留了五日,福康安又於十二月二十日離開西寧,在嚴冬中走上寒冷荒涼崎嶇的青藏高原,不畏艱苦,並站兼行!
當中許多士兵不堪高原,渾身浮腫,或者病倒,或者死去。福康安仍堅持前行!
皇天不負有心人!隊伍終於在乾隆五十七年正月二十日到達拉薩,從京至拉薩,全程將近四千六百裏!加上中途停留,隻用了三個月!
而從西寧到拉薩,僅用了三十多天!福康安曾詢問藏人,皆雲對比喇嘛等行走需一百二三十日,清軍可謂神速。
正月二十三日,福康安於布達拉宮會見達賴喇嘛、班禪等人,以麵奉諭旨再次傳達嘉獎達賴喇嘛深明大義,未聽妄言,
並正式提出,將來事定,辦理善後時,必須另立《章程》,逐條辦事,務使邊圉永寧。
福康安擬遵佛法,向達賴喇嘛、班禪施禮,礙於他身份尊貴,喇嘛婉拒,即便如此,他仍在私下仍向達賴行了叩首禮。
在這期間,憑借他的威望地位,及大軍將到的聲勢,福康安向西藏上層宣諭援藏用兵的意義!
西藏與廓爾喀劍拔弩張,京城的府邸也是不甘平靜,如今的茉雅奇一十有六,晴蕙對女兒的婚事格外上心,說是想在今年給她定下親事,有兩個合適的,正待挑選。
茉雅奇堅決不肯,晴蕙不明白這一向溫順的女兒為何會突然忤逆她的意思,再問她也不肯說,晴蕙便在私下裏質問她身邊的丫鬟,丫鬟經不得打,哭著說姑娘已經三個月沒來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