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回
李侍堯抬眼打量,覺察福康安並無譏諷之意,心底生惑,\"何必賣關子,開門見山罷!\"
他的確一早就想明言,奈何李侍堯疑心太重,才繞了這麽久,\"你覺得,皇上會如何處置你呢?\"
聞言,李侍堯唇角微動,默了會子,才陰陽怪氣地道了句,\"聖意難測……\"
冷傲的神色難掩內心的恐慌,覺察到他不願示人的心虛,福康安正色道:\"我猜,皇上不會殺你。\"
\"哦?何以見得?\"狐疑地看向福康安,李侍堯暗自吃驚,眼底流露出些許神采,卻又怕希望落空,難道皇上特意與他說了什麽?
實打實的證據他是沒有,隻一樣,\"直覺。你若不信,咱們可以打個賭。\"
禍福難料啊!李侍堯自嘲冷笑,\"倘若我還有命,與你見證這賭局。\"
即便早已料到這有朝一日,隻怕李侍堯也從未後悔自個兒的所作所為,清官兒難做,貪官兒橫行,究竟是世道造就了貪官兒,還是貪官兒汙了風氣,已無從論斷,但皇上對李侍堯的態度已表明了一切,
\"瑤林相信,必會有雲開月明的一日,李大人靜候便是。\"
李侍堯忽然有些明白,這個年少氣盛的福康安為何甚得皇上恩寵,家世親戚關係必然有,但他人雖小,眼力卻夠老辣,頗有氣度,\"拜高踩低之人,最為膚淺,難成大事,能撥開雲霧,審時度勢,才是難得。\"
這算是對他的讚賞麽?旁人稱讚,福康安不以為意,能得勢均力敵的前輩賞識,他方有一絲受用之感,又說了幾句,這才起身告了辭。
出來後,和珅故意問,\"關於李侍堯之案,總督大人有何高見?下官虛心求教,還請大人不吝賜教!\"
\"我的意見?\"福康安哼笑道:\"你不都聽得一清二楚麽?何必再問?我發覺你這官兒做久了,是越來越滑頭,不如你弟弟實誠啊!\"
\"哪裏哪裏!這不是情勢所迫嘛!\"和珅好言賠笑道:\"還請大人體諒下官的難處!\"
當初提拔他的時,還覺得他與眾不同,如今官場混得久了,和珅也變得諂媚庸俗起來!
旁人若想得心高氣傲的福康安青睞,必須有真才實幹,又不卑不亢,如他這般的世襲貴族,自然瞧不起那些白手起家,憑借皇上一時寵信便沾沾自喜不懂收斂之人,\"少跟我打官腔!你會的伎倆都是本官玩兒膩的!\"
\"是,\"和珅也不惱,笑容依舊,看著他轉身的背影恭敬道:\"總督大人慢走!\"
而在和珅看來,若不是憑借皇親國戚,世家庇佑,年紀輕輕的福康安即便有才能,也不定會有機會得此殊榮罷!
然而他不得不承認,家世的確能讓一個人少奮鬥很多年,如他這般沒有顯赫家世的,隻能憑借自己的努力往上爬,小心翼翼地鋪路,等有朝一日,自個兒權傾朝野時,再不必看人臉色!
三月底,福康安等人到達雲南邊界,再有兩三日即可到昆明。
趕了許久的路,也是時候歇一歇,福康安隨即吩咐車隊在驛站停留一天,而他則帶上明珠出去遊玩。
不似京城的莊嚴肅穆,這裏山清水秀,柔美寧靜,沐浴春風裏,自在天地間。
兩人共乘一匹馬,踏青河畔,被他圈在懷中的感覺,踏實又愜意,
\"秀麗雲南,果然名不虛傳,比之京城,別有一番風韻。\"
福康安問她,是喜歡這裏,還是京城。
有些人或地,再好再美,卻因陌生而沒有歸屬感,京城於她而言,是刻在心底的牽掛,而昆明,向往憧憬,但疏離。
從京至此,一路遊山玩水,倒也新鮮,然而一到傍晚,尤其是燈火一燃,明珠便開始格外想念伊貝爾,也不知她走後,伊貝爾會不會一直哭鬧要找額娘,在她年幼時不能陪伴於她,實在是作母親的失職啊!
念及此,明珠心生歎息,\"這裏再美,終究不是家。\"
福康安卻覺十分滿足,\"於我而言,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他總會在不經意間,抵達她心底最柔軟的角落,溫言如雨,滋潤生花。
知她心裏記掛女兒,又知安慰無用,他便想說些旁的,轉移她的念頭,\"大理更美,有空我帶你去看洱湖月照蒼山雪。\"
\"好。\"她自是十分期待那樣悠閑的時光,然而他一旦上任,隻怕公務繁忙,是否有空閑帶她遊玩還是後話。
馬兒緩行,明珠坐在前麵,看著藍天之上漂浮著的大片雲朵,唇角含笑,福康安自身後環著她腰身,貼著她麵頰,看她笑意正濃,問她在笑甚。
\"想起最初相識,你教我騎馬的光景……\"那時候的自己,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如今回想,隻覺緣字巧妙,解釋不清的,隻能說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罷!
\"你說的是白天騎的那種,還是晚上那種?\"
福康安這突如其來的一句,打斷了她甜蜜的回憶,明珠先是一愣,待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俏臉一紅,捶他一拳,嗔他一眼,\"討厭!毫無浪漫風情可言!\"
\"懂風月就好,是也不是?\"說著,福康安壞笑低眸,覆上她柔唇,輾轉相吻,霸道與柔情,令她沉醉,想自拔,卻不得其法。直吻得她無法喘息,才鬆開懷中人。
回想起那時,福康安不由佩服自個兒,\"我也不知當時哪裏來的勇氣,就是想見你,想與你說話,即便你不理我,我也從不氣餒,總覺得有一天你會愛上我。\"
\"是愛你,不是愛上你!是你愛上我,我才不愛上你!\"
嗯?福康安一臉懵懂,反應了半晌,恍然大笑,\"哈哈哈!哎呀!我的明珠,居然會說葷話了!\"
明珠毫無羞澀之意,義正言辭地道:\"被你帶壞的!\"
\"說明你有潛質啊!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哈哈!\"福康安心情大好,暗喜自個兒沒有白費心思,辛苦教調還是有成果的嘛!明珠現在說起葷話來比之他是更勝一籌啊!
明珠亦是忍俊不禁,兩人又嬉鬧了一陣兒,才下了馬,去坐馬車回總督府。
一路顛簸,明珠暈得厲害,半路實在忍不住,還下車吐一回。
以為她是吃壞了肚子,又或者水土不服,福康安趕忙找了大夫為她診治,豈料大夫竟道:\"夫人這是害喜的症狀啊!\"
\"有……有喜了?\"吃驚的福康安愣了一愣,扭頭看向明珠,她亦是一臉驚詫。
\"正是,大約兩個多月了,恭喜總督大人和夫人呐!\"道罷,大夫去外間為她開調理的方子,福康安湊近明珠,悄聲道:\"大夫說兩個月,看來就是上元節那次……\"
明珠記得,那晚過後,第二日,福康安忽然告訴她,隻因她太熱情,他似乎沒有及時退出,情不自禁的在她身子裏留了種子,但明珠想著,自個兒月事才結束沒幾日,也就這一次失誤,不太可能恰巧有身孕罷,便也沒太在意,哪料會有今日!
開好了方子,大夫囑咐道:\"既有了身孕,夫人行動要格外小心,以免驚胎。\"
\"今兒個還騎馬了呢!\"想起馬上的甜蜜擁吻,明珠閉口不言,福康安會意一笑。
大夫驚道:\"騎馬?那夫人可有覺得小腹不適?\"
明珠至今無甚感覺,\"沒有。\"
\"那就好,隻能說這孩子結實啊!這樣的震蕩都無礙,夫人切記,往後莫再騎馬,三個月以內,七個月往後,馬車能不坐則不坐,最好是緩慢步行,抑或乘轎。\"
明珠一聽,不覺訝然,深感大夫有些小題大做,\"不至於那麽嬌氣罷?\"
\"萬事小心為上,切莫大意。\"
心情大好的福康安當即著隨從常運給了大夫賞銀,大夫感激謝過,又喚來小廝依方抓藥,為她調理。
滿麵欣喜的送走大夫,福康安轉過身,瞧見明珠麵露愁容,已猜到她的顧慮。
抿唇默了會子,他來到她身邊坐下,終是開了口,\"你若不想要,我……尊重你的決定。\"
抬眸看向他,明珠微怔,\"為何要口是心非?我知道,你想要。\"
他當然希望,再有個孩子,然而去年失去福珠隆阿時,她曾哭著說她再不想生孩子,當時他亦親口答應過她,孩子之事,絕不會強迫她,\"可是我也知道,你不想。\"
無論發生何事,他總是以她為重,那是因為愛,她心安理得的安享了那麽多年,可是他欠她的麽?並不是!
若比較兩人的付出,連她自個兒有時都會覺得不公平,可他從來抱怨過,這投入的多與少,這樣的男人,難道不值得她同樣的去付出,去犧牲?
心思百轉間,明珠已下定了決心,\"我不能一味自私,隻顧自己的感受,不顧你的處境。我們的確應該,再要個孩子。\"
\"我很希望,你能像我愛你一樣愛我,但是,\"握住她的手,福康安將話說在前頭,試圖打消她的顧慮,\"我不希望你因此委屈自己,除非你是自願,否則,我不會強迫你要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