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下不為例
她打開浴室的噴頭,站在水流之下,讓噴湧而下的水從頭頂一直往下淋,衝刷她的整個身體。
溫熱的水流將她包裹住,她冰冷的手和心終於感受到一絲暖氣,她頹然坐在地上,紛亂的思緒理不出個頭緒來。
浴室的水汽漸漸濃重了,溫易靈坐在茫茫的水霧裏,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她的眼前不停地出現很多人的臉,她的凶狠殘酷的爸爸,得意奸笑的齊楊航,她那小時候見過的依稀可辨的外祖母,還有她那美麗蒼白的媽媽……
想到媽媽,她立刻清醒了。
媽媽的病不能再拖了,她得去做手術,明天我就帶她去做手術,還有房子,我能買個像樣的地方和媽媽一起搬過去。
不對,媽媽問起錢的事情怎麽辦呢?不能讓她懷疑才好啊。不然,媽媽要是知道了,她一定會氣得昏過去的。
我不能再打擊她了,她已經經不起打擊了。
誠實如溫易靈,從小不對媽媽撒謊,小學的時候很多小孩為了多要些零花錢,總會把學校老師說的收費金額再提高那麽一點點,這樣就有錢買自己喜歡的洋娃娃和糖果。
可溫易靈知道媽媽的收入來之不易,從來不向媽媽要錢買不該買的東西。
路過商店櫥窗的時候,她也會眼巴巴地望著裏麵穿著紗裙戴蝴蝶結的洋娃娃,但她隻會在每天放學後偷偷地看幾眼,標簽上昂貴的價格讓她知道擁有這樣一個洋娃娃隻是奢望,她絕不會跟媽媽要錢買。
多少個童年的夢裏,總有一個美麗的洋娃娃在和她一起唱歌,跳舞,歡聲笑語充滿整個夢境。
如今的她已經不再是個夢想擁有一個洋娃娃的小女孩,她已經完全褪去了小女孩無憂無慮少不更事的幼稚,她為她的媽媽而活,為她們的家而活,她的肩上承受著她難以承受的責任的重量。
現在這重量把她逼入了歧途,她不能不對媽媽撒謊。這將是她第一次對媽媽撒謊,但她有什麽辦法呢,如果不這樣做,隻會更刺痛媽媽的心,將媽媽逼到絕望的境地。
想好了對策,她才逐漸淡定下來。她知道她需要以最正常的姿態出現在媽媽麵前,不能讓她看出任何異樣。這時的她,又重新恢複了她一貫獨立勇敢的樣子,她將身子擦幹,穿好裙子,走出酒店。
陽光曬在她身上,熙熙攘攘的街頭明亮極了,一派人潮湧動的熱鬧氣息。
這熱鬧和明亮的感覺卻讓她感到身上針紮似的不舒服,似乎到處都有人在指指點點地看著她,你看,這個女的,為了錢,真是什麽都幹得出來。
她低著頭飛快地走著,躲閃著每一個迎麵過來的行人的眼睛,哪怕其實他們並沒有看她。
突然,一隻手伸到她麵前。她一驚,叫了一聲,低頭一看,是一個乞丐。
她這才又將懸起的心放下來,一個獨腿的乞丐,衣服破爛不堪,將一隻骨瘦如柴的手伸向自己,她趕緊從包裏拿出錢遞到他手上。
這個年代,街頭殘疾的乞丐比比皆是,可他的傷腿上觸目驚心的疤痕和潰爛的傷口依舊讓她一陣揪心。
這世上,可憐人終究是不少的。乞丐出賣尊嚴,而我這樣的又算什麽呢。她歎了口氣,隻能好好地活下去呀。
走到家門口時,她努力讓自己表現得高興起來,她拿出手機,對著屏幕上示範了一個,然後就這樣笑著走進家門。
媽媽見她回來便著急地問:“靈兒,你昨晚幹嘛去了啊?電話也關機,我打了幾個都沒打通。”
溫易靈便笑著對媽媽說:“媽,我正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呢。上次我和一同事一起買了支股票,同事昨天打電話告訴我說賺了25萬呢。我想著您要做手術需要用錢,我們還要找地方住,就找同事借了錢,和賺的那些一起差不多夠了。昨晚她把我叫去慶祝,手機後來又沒電,我怕回家太晚吵醒你就直接住她們家了。”
“什麽時候也學人家開始炒股了,都沒聽你說過。”
溫易靈調皮地衝媽媽吐了吐舌頭:“以後不敢不告訴媽媽了,下不為例,好不好?”
“你舅舅昨天打電話來說,這房子買主什麽時候來還不一定,讓我們先住著,這樣也好,你先別太著急。”
舅舅。
溫易靈現在一聽到這個詞心裏就忍不住生氣,但媽媽的說話時平和的語氣和表情告訴她,她已經原諒了舅舅。
她不好再說什麽,便點了點頭說好。
媽媽走出門去,門前的花壇裏盛開著鮮豔的花朵,那些花是她從前種的,即使從報刊亭回來再累,她也要抽時間澆澆花除除草,現在她生病身子虛弱了,花壇因無人打理而長出了零零星星的雜草。瘦削的她站在花壇旁,出神地看著這些花朵,她知道過不久她就要離開它們,不再有機會回來照料它們了。
而溫易靈在背後看著媽媽的背影,內心也止不住一陣淒楚。
她知道媽媽在想什麽,而她想的卻和媽媽不一樣,她在心裏默默地對媽媽說,媽媽,女兒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女兒對不起你……
溫易靈回到自己房間,第一眼就看見了床頭那張合影,那是四年前她和朱齊優在靖安古鎮玩的時候拍的,那時他們的臉上還帶著幾分青澀,朱齊優的手環著她的肩,他們笑著,笑容明媚像古鎮清澈的陽光。
她的手指在照片上摩挲著,劃過朱齊優的臉,她怔了一下,又將照片小心地放進包裏。
過去的,都應該埋葬在記憶裏才對。可是,誰又願意割舍這樣一段記憶的憑證物呢?
即使彼此沒有未來,她也不願將過去的痕跡通通狠心擦去。
手機在這時突然響起。一個陌生的號碼,溫易靈遲疑地拿過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嬌媚的女聲,“Hello?溫易靈嗎,聽出來我是誰嗎?”
這聲音似乎在哪裏聽過,溫易靈在腦海中搜尋著,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她隻好說:“實在不好意思,我聽不出來。”
“誒,人家這麽有特色的聲音都聽不出來,我是夢李玥呀。”電話那頭的女聲又說道。
夢李玥。
溫易靈終於想起來了。
夢李玥又說:“好了,廢話不多說了,明天我結婚,婚禮在亞華大酒店舉行,你可一定要來哦。好了,就這樣說好了哦。明天見。”
溫易靈還來不及說什麽,那邊已經把電話掛了。
第二天溫易靈趕到了亞華大酒店,婚禮場麵盛大無比,擺滿各色特產零食和酒水的圓桌擺了近百桌,盛滿紅酒的杯盞碼得老高。
四座賓客幾乎都是這個城市的上流階層人物,溫易靈一眼看見穿著潔白婚紗的夢李玥,精致華美的裙擺將她襯托得像個公主,她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翹著蘭花指在賓客席間走動著敬酒。
溫易靈找了個偏僻些的位置坐下,打量著在座的這些賓客。有幾個衣著闊綽的男人有些麵熟,溫易靈雖說不出名字,卻也知道這幾個都是頻頻在媒體上亮相的大款了。
看得出來,這次邀請的都是名流富豪,夢李玥跟自己關係並不太好,怎麽會想到邀請自己呢?
正想著,突然一個穿著寶藍色長裙的女子走過來,笑著對她說:“是溫易靈吧?你好,我是李玥的好朋友,我叫溫莉莉,也是今天婚禮上的伴娘。
“你好。”溫易靈不太自然地笑著說。
溫莉莉卻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溫易靈不自然的表情,她又笑了笑說:“昨天我還聽李玥說起過你呢,她說你是個特別懂事的好女孩。難得有機會來這樣的場合吧,別緊張哦,吃好玩好,參加婚禮嘛,開心就好。”
“嗯。”溫易靈局促地點點頭。
溫莉莉又伸手將溫易靈的手拉過來,讚歎道:“瞧,你的皮膚真好,手臂這麽白。怎麽保養的啊,被你這款水藍色的包包一襯,更顯得白嫩了。”
溫易靈隻笑了笑,不知該怎麽回答才好。
溫莉莉見狀便不再說什麽了,她隨手拿了一隻酒杯過來,一口一口抿著酒。新娘李玥一一給賓客們敬酒,到了這邊看見溫易靈,便激動地過來招呼溫易靈,“莉莉,溫易靈來了,怎麽不早告訴我呀?”
溫莉莉笑道:“你不是忙著敬酒嘛。”
李玥又轉向溫易靈說道,“可等著你呢。咱畢業了以後多少年沒見麵了呀。今天可得好好聊聊。什麽時候你結婚了,也記得叫我參加婚禮哦。”
李玥的熱情實在讓溫易靈有些不習慣,不止是多年未見的生疏,就是當年在學校,她們也並沒有這樣熟稔,似乎還不到說這話的程度。她隻好禮貌性地笑著說:“確實呢,好幾年沒見了。”
李玥又像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說:“哦,對了,朱齊優呢?你和朱齊優怎麽樣了?聽說他出國了,你們現在關係還不錯吧?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呢?”
聽到“朱齊優”這個名字,溫易靈感到心被刺了一下。但她還是掩飾自己的表情,裝作不在意的樣子說:“嗯,也就那樣吧。結婚的事,還早呢。”
“哎呀,我跟你說,溫易靈,現在也不早了,早點把婚結了好,你催催他嘛。到時記得叫我們去喝喜酒哦。”李玥慫恿道。
溫易靈隻好默然地點點頭。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內心又一次被攪動起來,就像剛剛愈合的傷口,突然又被狠狠地戳了一下。朱齊優,結婚,她還能和他結婚嗎?她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溫易靈了,朱齊優還會要她嗎?
李玥和溫莉莉走了,溫易靈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出神。
她不知道在某個角落裏一直有個人在盯著她。
那就是齊楊航,他此刻正喝著紅酒,眼神越過三張桌子的距離,緊密地觀察著她的表情,他盯著她的臉。
盡管她坐在偏僻的角落,齊楊航還是在無意中發現了她,他現在眯著眼一邊品味杯中的酒,一邊玩味著溫易靈的表情,回想他和她的那一夜。
這個給了他第一次的女子,竟然又一次出現在他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