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納蘭篇下(二)
在嶽陽客棧住了半個月,我們的身體才算複原。外傷雖好了體力精神也恢複的不錯,可她的病,到底還是要慕容瞧一瞧才行。
趕了近兩個月路,恢複的差不多的身體終究是有些吃不消,好在,終於到了西嶠境內,再趕幾裏路便要到西門城了,按照事先說好的,慕容他們應該早等在了西嶠,沒準北冥她們也到了。而西嶠就屬西門城最熱鬧,還是西嶠守護的駐地。
本來從追辰邊界到西嶠按說最多半個月就能到達,無奈一路總有人追殺,才不得不一路逃難,繞了一個大圈子才到了這裏。那些人不似是那天在空跡樓下埋伏的人,雖同是黑衣蒙麵,但身手遠在那些人之上,而且武功路數有些似曾相識,好像是之前血洗慕容藥莊和在南陵抓我的人,隻是少了那領頭的不太好辨認。想來,那些人發難了這麽多次,我似乎還不知他們到底是誰?目的又是什麽?
西嶠境內無垠沙漠,難得出現一片綠洲,吩咐車夫將,馬車靠邊停下,我們也好到陰涼地裏歇歇腳。還有十裏就到西門城了,這兒甚至已經可以遙遙望見城樓上那飄揚的旗幟,但願莫再生什麽變故才好。
澈兒又開始有些昏昏沉沉了,這些日子為了應對那些追殺的人,她時常用銀針刺自己的穴道,從而讓自己在關鍵時刻保持清醒。不過,也很傷身吧?內力會流失得很快的……
“公子,姑娘,喝口水吧,等一會我們就趕路,不用一個時辰就可以入城了。”車夫笑盈盈的遞水過來,見我們推讓後雙雙喝下,才心滿意足的去喂他的馬。
說來,這一路車夫已經換了七個,這是第八個了。不是他們不好,而是遇到襲擊時不幸當了冤魂。但願,他能安然離開我們身邊。
“不用擔心,這個車夫是個練家子,必要時,我會保護他。”澈兒的聲音清晰的響在耳畔,看來她猜到了我在想什麽。
我點點頭,不語。突然有點懷念這兩月的相處,雖然,一路被追兵追得狼狽逃命,但是隻有我們兩個人,相互依靠。露宿荒廟時,我們挨在一起生火取暖;寄人籬下時,我會跟他們說我們是夫妻,她不首肯也不反對,那是默認了?然後別人都會笑著調侃說:“你娘子還害羞呢……”
現在想來,那些將是我記憶中最難忘的經曆吧?
矮樹叢裏傳來“沙沙”的聲響,有人朝我們靠近,不止一個,腳步輕盈,一定是高手。一股殺氣從背後襲來,澈兒立馬朝後擊了一掌過去,不料她後邊一支羽箭飛了過來。
或許,憑她的能力能輕鬆躲過,憑我的能力也可以一掌將其擊斷。可那一刻,我竟鬼使神差地抱住了她將她轉到我這邊,那支箭沒入了我的身體裏,我忍痛拔下羽箭狠狠擲到地上,卻沒有力氣了,那支箭裏有迷藥,而且就射中要害可。
澈兒讓車夫帶我先走,自己善後,我本想幫她,無奈已昏昏沉沉讓車夫駕著走。車夫會些武功路數,一路上的追兵都讓他輕鬆解決,可到了距城門僅有三裏地的時候,又來了一批伏兵,我們落入了他們的埋伏圈,車夫再厲害也就不過長年趕馬車練出了蠻力加上早些習過的一些拳腳功夫,對付一個兩個不是難事,要對付三四十個人就是難題了,可恨我現在手腳無力,幫不上忙。
我親眼看著他們砍了車夫三刀,鮮血濺到馬車上。那匹馬見主人遇了難頓時獸性大發抬起前蹄將那個揮刀之人踢出了十步遠,但還是逃不過被斬殺的噩運。
伴著老馬的最後一聲嘶鳴,馬車被刀氣砍得四分五裂,碎成了一塊塊木屑。
未等他們的刀落到我身上,澈兒便趕到了,手持玉璃冰羽兩柄寶劍,劍氣淩厲削鐵如泥,那揮到我麵前的刀斷成了兩截。
不過一盞茶功夫,澈兒似乎撐不住了,現在隻有速戰速決。
她不知使出一套什麽劍式,劍氣彷如曆雷,方圓三裏頓時被毀得一片狼藉,寒氣簡直要刺入骨髓。沙粒變得冰涼冰涼的,植株上凝出了霜,連護城河水也結了冰。
如此極寒的內力,她是如何煉成?怕是北冥也不及她吧?
城樓上傳出了喊聲,圍觀的人很多,但還是可以尋出聲音的主人,果然是他們。
想必澈兒也發現了她們,運內力將我推了過去。可她明明也快撐不住了,為什麽還要管我?
我已無力再想,在慕容飛身接住我的這一刻,我便失了知覺……
想不到短短兩個月她們竟遇到了這麽多事,梓齡居然收了個小徒弟,還習得了一身武功。
休養了幾日已無大礙,曆經兩個月,這些傷痛對我來說已算不了什麽。
一直覺得澈兒是位才華橫溢的女子,果不其然。她根據我譜的一首曲子填上了詞,有時也會清唱幾句。
那聲音很好聽,歌詞也很美,似乎藏了什麽,卻又無法表達出來。如果沒猜錯的話,那是思念吧?
他們找回了紫荑,用慕容所說的方法替她祛毒。她足足昏迷了三天才醒,又在床上躺了四天才恢複了些體力。我一直陪在她身邊,那幾個女子也是……以前還未發現,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居然怕吃藥。
慕容說,大部分的毒素已逼出體內,剩餘的已侵入血脈肝髒的毒,要慢慢來,或許要個三年五載。隻是,要盡快恢複便不能多用武,最好是禁了它。
隻是她不願,即使有我們保護。她身後,到底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她似乎了解我們每一個人,但我們沒有一個人真正了解她。
四月初一,西嶠芥花節,西門帶著我們去觀賞一年一開的芥花。那場麵真是好大,一盆盆芥花錦簇相擁,紅的像火,粉的似霞,白的勝雪。
我們一行人本來在酒樓裏一間雅間賞花的,可後來漸漸散光了。我和澈兒兩人手挽手走在大街上,已記不起是誰先挽的誰。
她看上了一支發簪,我便買了它。然後我們去了城樓上,那裏安靜,遣走了守城樓的兵卒,便隻剩皎白的月色和我們倆。
我將簪子送給她,再次表明自己的心意。是被我感動了吧?她終於答應了我。本來我想進也將所有事都告訴她,告訴她其實我是平昭守護,其實我的眼睛是看得見的……
可惜,被跑來的小卒打斷了,說西門有事找我們,回去才知道,北冽和東決為了爭地,打起來了,各國都打算趁著他們鬥得兩敗俱傷而分一點土地。
澈兒堅持要跟去,我也跟過去,不僅是為她,也是為了大哥。
我不知道澈兒為什麽要去,但她一定有她的理由。想起在城樓上我們的對話,她說:“如果你信我,那麽別問我……”
一如當年碧落對我說的那句話,隻是到最後,別給我那般震撼才好。澈兒已不止一次問我信不信她,,我信,可我信的到底是什麽?
戰亂很快平息,在東決逗留了幾日後,北冥回了北冽,她已重任北冽守護還與心上人相逢。而他們,硬要跟去平昭玩幾天。
說來可笑,若不是跟來了東決,又怎會被大哥認出來?本想此次過後便可以與澈兒一道離開,享盡日出日落,踏遍萬水千山,可不曾想,竟又回來了。一別四年,哮月山莊還是我走時的樣子,不曾變過。
唯一變了的,是碧落。她變得沉穩,不再像五年前我們見麵時那般天真活潑,和大哥是越來越登對。
隻是,雅音公主又纏上了我,在東決那時便引得澈兒誤會了,誰知回到平昭又將我與碧落的舊事抖了出來,還揚言要與她比試,戰利品是我。
入夜,風有些大,為了掩飾自己,我早已習慣了黑暗,即使不點燈也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行動自如。
碧落進來的時候沒有敲門,我還以為是風吹開了門,轉身發現她站在門口著實吃了一驚。
她顧自點了燈,衝我淡淡一笑,扶著我坐到桌邊。
“驀然,你不是吃了藥了嗎?為什麽還是看不見?慕容守護來了,不如讓他看看吧?”
“不用了,慣了。”我淡淡吐出幾個字。何時起,我的心已對她沒有感覺了,今天雅音說澈兒與碧落有幾成相似,我竟一直未曾察覺。或許不知不覺中占據了我的心的人已從碧落變成了澈兒。
“大嫂,夜深了,你還是回房吧,免得有人說閑話。”
“驀然……四年前你為什麽離開?因為我嫁給了蒼玦嗎……”
“嗯……的確有一點這個原因。不過,我當初為什麽離開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你和大哥,過得很好吧?大哥當年見了你一眼就喜歡上了你,想必一定不會薄待你,你們的這一場聯姻,關係著兩國安定。”
“那你呢?你與那個叫韓澈的女子……”
“我們倆……是兩情相悅的。”我淺笑一下,小心的憧憬著我們的未來。
“那好,驀然,我給不了你的,讓她給吧……你們,要幸福。”她釋然一笑,顯然是解開了心結,起身離開。
我也不去送,過去的已經過去了,站在那兒回望是沒用的。
碧落走後不久,澈兒來了,卻不是刻意來找我的。既然她在我門前踟躕不前,那我隻好去拉她進來了。
不用我解釋,她也該知道誰來過,我隻好給她講起我和碧落之間的事。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不喜歡我的身份,我承諾過可以放棄身份富貴跟她遠走天涯,但仍能感覺到她心中存在著猶豫與不安。
想起她知道我身份時說了一句:“幸好你不是平昭守護……”
可是,我是……
我已不止一次想告訴她,但每一次到口的話都咽回了腹中。
七月,是個多事的月份,百年難遇的大海嘯出現在東方海。若以往,以東方府的能力抵住海嘯綽綽有餘,可這次海嘯破壞力極大,加之連日烏雲遮天蔽日,必有一場大雨,據慕容所說,此難若不能平,八國都會遭殃。
也就是這一次,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前琉皇朝的公主,天下第一劍主軒轅雪。
也是這一次,我也終於坦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回到莊後,大哥就曾與我說過不要表明身份,想不到居然還是迫不得已。
難怪她不希望我是平昭守護,她的身份帶給我的震撼遠大於碧落帶給我的。就是我們的身份,注定我們不能在一起。
當年的軒轅皇帝一柄凝寒定天下,現在的她,是要一柄凝寒複天下。縱八國守護聯手,也未必勝的了,隻是,為什麽當年她滅了天華盟會之後不挑了八國呢?
這些隻有她和她師父知道,隻是他們都不會說。
澈兒摔了那支簪子,不顧身上的傷回了桐山。
她走後,我便隻能一個人承擔著傷心痛苦,借酒消愁。隻是愁上心頭分外愁啊,言晰一句話點醒了我,我去了桐山找她,可她,卻不見我。
匆匆三月已過,十月的初冬已經飄完了一場鵝毛小雪,想起我和她的初遇,在疏星的墨梅林。
想不到短短一年,竟發生了這麽多事。
再見是在戰場上,交手數招招招留情,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她對我還有情嗎?
隻是,我萬萬想不到的是她居然手持玉璃劍刺入了我的身體,她那黃衫也因擋我的鞭子而被劃破。
我隻看著那把劍,就可以想象她此時有多絕情。劍刺入胸膛沒入骨血間但我卻不覺得疼,因為心已死了,被她一劍刺死了。
我看著她拔出長劍頭也不回地轉身,她說,我們從此再無任何關係。
是啊,那個一身華麗黃袍的妖豔女子,那個高高在上的王者,尤其會與我有關?
東方和莧兒帶我回了平昭,我將自己關入房中誰也不見。本以為這樣可以見到她跟她說清楚,想不到是這樣的結果。三個月,我還心心念念著她,她卻已經可以持劍刺入我的身體……
那夜,我做了個夢……
夢中一身素白紗衣宛如天仙般的女子瞬間變成了一身黃袍的華麗女子,猶如高高在上的金鳳凰一般,不可一世。
她在嘲笑我,嘲笑我曾與她許下的浪跡天涯的誓言;她說我欺騙了她,她便要殺盡天下人……
末了,她登上一座高高的山峰,俯視她的天下。她身後是一片墳地,而最前麵八個墓的碑上刻著的,則是八位守護的名字!後麵那些刻的是八國的王室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