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軒轅篇(二)
匆匆趕回桐山已是下午,太陽火辣得出奇,大地好像要被烤熟了似的,明明前天還是烏雲密布、大雨傾盆。
未入山門就聽見師父發怒的聲音,一定是因為我悄悄離去,師父又把錯怪在了師兄師姐頭上。
明明都是師父的徒弟,我這個關門弟子和他們那些親傳弟子、入室弟子差別也太大了吧?
堂下弟子跪倒一地這幾天已是桐山派少有的景觀了,可得好好欣賞欣賞。
“月涵,你與澈兒同屋,她半夜溜走了你竟然絲毫沒有察覺,真是監管不當!書平,子傑,前日你二人當值竟也沒有發覺,真是失職!還有你們,昨天尋了一天還沒有消息,真是辦事不利!”師父一句一句數落。
“師父,這您也不能全怪我們啊……以前小師妹武功沒有我們高,她偷偷溜出去我們都不知道;現在她武功比我們高,她要溜,我們就更不知道了。況且,以小師妹現在的身手,就算是發現了她我們也攔不住啊……”大師兄委屈地辯解,其他弟子趕緊點頭。
“混賬!明明是在為自己的失職開脫!昨天誌遠在怡州城外探聽到消息說有一位十幾歲的小兄弟要去找天華盟會,一定是澈兒去試劍了……天華盟會惡名昭彰,他們一直沒犯我們,我們才不出手,如今她一個人找上長化山去……”
“將天華盟會一夜屠洗。”五師兄拎著我從外麵進來,道:“這丫頭昨夜跑到長化山,趁著夜色將人家的機關全數破壞了。天華盟會上千人被她屠了個幹淨,那血到現在還沒有流幹呢。人家那華麗的宮殿啊,被她的劍氣傷得體無完膚……”
五師兄越說越誇張,好像他親臨現場那樣。
師父的臉色沉了沉,斂去了幾分怒氣。而後,他語重心長地說:“澈兒,你的劍法剛學成,莫要急著出去惹事。還有六年時間,為師會讓你好好出去體驗一番人間疾苦,到時你才好下決定。”
“好。”我點頭應道。師兄師姐們一定又在心裏為他們自己抱不平了,平時師父不讓他們打架生事,更不許殺生,如今卻如此縱容我。
師父剛走開,月涵師姐就急忙爬起來,活動她跪到麻痹的筋骨,道:“小師妹,還好你回來得及時,不然我們真的要跪上一夜……下次去哪兒都要告訴我!”
“好。”這個字都快喲變成我說得最多的字了。
這兩天弄得我好累,剛想回房睡一覺,就聽見外麵高喊一聲:“獨孤太傅道!”
而後不經傳喚,獨孤一世便已大步行至我麵前跪下。
“臣聽說公主不見了,匆匆從行宮出來,還好公主沒事……公主,這兒不安全,咱們還是回行宮吧?”
每次來都是說這幾句,你煩不煩?太傅不是更應該規規矩矩地呆在行宮嗎?
“太傅,本公主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你去做!”我說得一本正經。
“請公主吩咐,臣萬死不辭!”
“不用死的,很簡單的,多帶幾個人去辦就好了。”我懶懶打了個哈欠,呷了一口差。“我在山下看到很多野雞出沒,你帶人去抓十幾隻回來,讓膳房做成全雞宴再送到這兒來,我師兄師姐替我受罪,該好好補補……”
“抓……抓山雞?公主……臣領命。”他甩甩官袍,帶著他的小隊護衛撤去。
師兄師姐們掩嘴偷笑,這個猖狂的人也隻有在本公主麵前才能變得全無架勢。大師兄忽然一臉狡黠地湊上來說:“小師妹,這茶是師父喝過的……”
“噗……”我將口中的茶水盡數噴到他的臉上,壞笑道:“我知道,所以沒咽……”
五個春秋像過了幾輩子一般,雖然這些年師父允許我和師兄師姐一起下山了,但我仍是很彷徨,我怕剩下不到一年時間,我會找不到心中想要的,躑躅了十幾年的答案。
門被敲響了三下,應該是師父來了。自我及笄那年起,便不再與師姐同房,桐山門裏能住單間的,除了師父,就是我了。
“師父,門沒上拴,您進來吧。”我站在床邊,月色真美。
師父行至我身旁,問道:“澈兒,你從不深夜找為師談話,是出什麽事了嗎?”
的確,師父待我恩重如山,他給我的關愛比父皇母後給我的還多。教我識字讀書,教我琴棋書畫,教我練習武功,除了凝寒劍法他無力教授之外,他幾乎傳遍我畢生所學,包括他最得意的占卜術。
“師父,我剛剛為自己算了一卦,卦象顯示。我活不過二十歲生辰。也就是說那場血祭,會失敗嗎……還是,我不會舉行祭劍大典?那樣我也是活不過……”
“你能活過!”師父厲聲打斷我。“早在你出生時,為師就替你算過,你的命很長,隻是曲折了一些而已,誰的一生不會有艱難險阻?要懂得去克服。”
“可是師父……”
“澈兒!”師父再次打斷我。“卜卦這種東西算別人的還好,算自己的就不靈了。像師父,精算世事又如何?還不是算不出自己以後的命……為師從來沒有去算過自己到底能活到什麽時候,天命不可違,如果可以算出繼而去改變的話,那天下就會大亂了。唉!為師也快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麽了……總之你要記住,不管你選的是哪一條路,師父都會保你安全……”
“師父……”
“知道為何為師很少跟你談你的父皇母後嗎?”師父問我。
“為何?”師父不說,我也不問,我隻需要知道父皇母後是怎樣的人就夠了。
“澈兒,記得為師以前也告訴過你有關你父皇母後的事。”師父眼中滿是敬意。雖然他很少提起,但每次提起便是這個樣子。“你父皇是多英明神武、器宇非凡;你母後多溫婉柔情、氣質大方……可他們都不是你。為師隻告訴你他們的生平是不想他們影響你,隻希望你記住他們而已。這也是他們所希望的……早在十九年前為師就推算出那個日期,給你二十年去思考這件事,你不用考慮師父,不用考慮你父皇母後,隻需考慮天下萬民,聽從你的心。”
“師父……我懂了……”
“嗯!你要好好記住為師的話。為師會再去研究一下草藥,來治你的病。明天月涵、書平和誌遠要去一趟南陵,其實你也想跟著一起去吧?”
“師父……徒兒想去……”
“那就去吧!北冽、東泱、平昭你都去過了,這次去去煙雨江南也好。他們是替為師去向一位舊友賀壽的,你一道去,順便觀察一下民情,看看百姓的生活。為師已將藥給了月涵,你要時刻和她在一起,這樣為師才放心。”
“好。”師父永遠都這麽關心我。若當年沒有發生那場奪位之戰,我也許現在就是深宮裏養尊處優高高在上的公主,在那高高的院牆內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又怎麽能享受這人世間最平凡的親情?
這一趟一去就是兩個多月,從悶熱的八月一下子就到了溫涼的初冬。此時的桐山,桐葉已經開始枯黃凋落,山間霧氣久久不散去。山頂上已經堆滿了雪,尤其是桐山之巔,白皚皚雪的世界。
待這些雪化了,便會沿著山澗流下,注入一條大江,流經幾國境內,成了他們主要的水源,聽聞在疏星和南陵交界那段,它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臨仙江。
隻可惜,高山融水,日後打起仗來我們也沒有辦法阻斷水源,扼不了敵人的咽喉。
此時我在桐山山脈最外的一處小山崖上,等那三個愛惹事的家夥。師父明明交代了不要多管閑事,他們倒好,昨天在滄州遇到人家賣身葬父被別人欺負,救了人家給了人家錢不止,還要送佛送到西幫她把父親葬了,讓我在這兒等他們。
結果我一等等到現在,吹了一夜涼風。我若先回師門,他們一定又要被師父罰跪,恐怕這些年,他們的膝蓋都長繭子了。看情形,一定是被那個姑娘纏住了……
不經意間瞥了眼寬大的袖子。是了,此刻我還穿著男裝,是師姐幫我弄的。兩個月了,舉止都有些像男子了。說到底還是師父太過不放心我,每次出門都讓我女扮男裝,師姐依舊著女裝,還要多漂亮有多漂亮,好為我轉移危險……
此生有這樣的師父,有這樣的師兄師姐,真是無憾了。
錦繡河山,如今匍匐在我的腳下,十九年來,我竟從來沒有好好欣賞過這幅錦繡河山圖。當年軒轅家的天下,覆沒得太快……如今,這錦繡河山何時才能真正回歸太平日子,怕是要看我究竟選擇哪一條路吧?
“屹嶺徘崖自視高,橫覽平下素千絛。
側送蕭風寒芳骨,當歌紅日更殘陽。
如懷故裏明月夜,哪堪愁緒儲心斷。
何時重迎安寧日,唯待子卿了徊因。”
寄情於詩,果然暢快淋漓。
身後突然出現一個人死死纏住我的腰身,胡言亂語道:“別輕聲別輕聲啊……這兒這麽高,摔下去即使不粉身碎骨也一定體無完膚……生命誠可貴啊,爹娘生你不容易,不可以這樣啊……”
胡說八道什麽!我一把甩開她,冷冷看過去。為什麽看上去那樣乖巧的女子會胡言亂語隨便抱住別人?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