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紅嫁衣(二)
你以後要做的隻有一件事,陪我地久天長,地老天荒
涼空無星夜自寒,春風送暖化晨霜。似水天音流連過,散落天涯夢幾家?
收起紫夜,白衣男子抬頭望天。無月夜,星稀疏,春雨將至了,希望婚期莫要有變故才好。
“納蘭大哥。”身後傳來一聲輕柔的女子的低喚,他轉過身去,隻見紅色倩影立於眼前,似火的紅顏仿佛要瞬間燒化殘雪。
“葉揚姑娘,不知深夜邀我來後山有何要事?”納蘭驀然語氣中隱隱透著一絲不悅,他房中錦床上,還有玉人兒等著自己去為她取暖。
春雨下過,她應該就暫時沒事了吧?以前身中寒毒是隨時都會發作;現在雖然隻在嚴冬發作,但一定比那更痛苦吧?
“嗯……其實也沒有什麽重要的事。納蘭大哥,再過三天你便要成親了,我真心祝福你。”
“就這樣?”
葉揚雨汐低頭不敢看他,臉頰上染上了緋紅。許久,她似是終於鼓足了勇氣,深深呼了一口氣,開口道:“納蘭大哥,其實我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就已經喜歡上你了,她那麽好,你那麽愛她,我不應該破壞你們,但我無法抑製自己喜歡你……納蘭大哥,在你成親之前,你……要了我吧!我保證,今夜過後,我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求你滿足了我的念想好嗎?”
“夠了!”納蘭驀然冷聲喝住她。“你是女子,怎麽可以這樣不矜持!”
望著甩袖離開的納蘭驀然,葉揚雨汐趕緊拔腿追上,不想踩空了腳,沿著山坡滾了下去。
燒身的疼痛感並未傳來,她睜開眼,如願地看見了那張俊秀的麵龐,一雙鳳目雖然無情,但他的胸膛卻如此溫暖。
“能下來自己走嗎?”
“啊?呃……腳好像崴了一下,好痛……”她麵露痛色,心中卻在暗喜。“納蘭大哥的心裏其實還是關心我的對吧?”
“今夜之事休要再提,否則我讓沐守護帶你回追辰!”清冷的男音入耳,葉揚雨汐暗自發笑,頭往他溫暖的胸膛埋得更深一些。
這樣的抱,怕是隻有那位能夠享受到,還真是讓人嫉妒。
懷中的人每回抱他緊一分,他的冷意就更添一份,若不是傷了腳,幹脆丟在那裏算了,讓她去除了幾匹野狼也好。
早知如此,他便不應該應約,聽了不該聽的話不止,他抱著別的女人的畫麵還偏偏讓她碰見了。
“澈兒……你怎麽還不睡?”納蘭驀然急急放下葉揚雨汐,不料她沒站穩又往他懷裏倒了回來。
扶好葉揚雨汐,他急急解釋道:“其實是葉揚姑娘在後山腳受傷了,我才抱她回來的……”
“我信你。”她淺淺一笑。“不論你們在後山說了什麽,發生了什麽,我都信你。因為你說過不會再騙我。我隻是睡不著出來吹吹風而已……”
“那現在進去吧。”納蘭驀然無視紅衣佳人,將軒轅雪攬入懷中。“那我們現在是去南院還是北院?”
“隨你。”
“那就去北院吧。反正再過幾日,南院的客房也要空出來了……”兩道身影相互依偎,談笑風生,漸行漸遠。
寒風中,紅衣衣袂飄揚,舞得恣意、張揚。
今年的春雨來得特別遲,春風綠了幾回江南岸了,雨還未降下來。
哮月莊的下人這幾日特別忙,要掃掉冬天的積雪,要修剪樹木的新枝,要添上春天的花卉,還要張燈結彩置辦婚宴。
遲是遲了幾日,可總算是辦成了,而且是雙喜臨門,幾位守護湊在一起給凡是認識的人都遞去一張喜帖。
僅僅幾日,樹木抽了新芽,飛燕也從南方飛回來了,鶯歌燕舞,百花齊放,一副活生生的春景圖。
納蘭驀然端來一碗銀耳蓮子羹,頗細心地將房門帶上。雖然還是分房住,但他們這幾日每夜同床而眠莊裏的人可是都知道了的。
“在幹什麽?”納蘭驀然心情頗好,語氣溫柔,顯然是忘了昨夜的事情。
“嗯……在繡喜帕。二娘說,新娘的紅蓋頭要自己親手繡,秀在上麵的圖樣代表自己對這段姻緣的祝福。可是……”軒轅雪麵露愁色,那少見的表情讓他心生愛憐,心情更好。
“可是什麽?”他瞥見她手中空空如也的紅帕,瞬間了然。隻是這樣的她,讓他多少想要調侃一番。
果然,素白的臉頓時鋪上緋雲,她小聲開口道:“其實……我不會女紅……”
那樣小的聲音卻那樣理所當然,納蘭驀然再也忍不住了,笑出聲來,調侃道:“原來如天人般完美的軒轅主上,也有不會的事情啊……”
“那……在桐山上我的衣服都有尚衣閣縫製,不僅我,整個桐山派的都是,所以……師姐她們……應該……也不會……吧?”至少她沒有親眼見過師姐她們做女紅。“要不是師父說要自食其力,我還不會洗衣服呢……行宮裏有很多宮女的……而且,我也不會做飯,除了洗衣服,婦人會的事情,我都不會……”每說一句,她的聲音便小一分。
“你洗衣服都是像男人那樣甩幾下就拎起來的吧?”他繼續調侃。
“才不是!不要小看我好不好……”
“好啦!我又不是要娶你回來幹活的,你不需要會那些,讓下人做就好了。婦人會的你不會,可是婦人不會的你都會啊,什麽琴棋書畫、歌舞武藝啊……”納蘭驀然一邊說,一邊繞過她行至床邊,彎下身從床底下取出一個木匣子。
木匣已經蒙上了許多灰塵,但裏麵的寶貝,卻絲毫不減光彩。
豔紅的嫁衣仿佛會發光一般,金流蘇白珍珠綴得它不但不奢華反而更美麗、更出塵。
“這是……”
“這是我娘的嫁衣,當年我娘就是穿著它嫁給了我爹。爹一直小心翼翼地將嫁衣保存著,說以後要給女兒做嫁妝,但娘卻說,要留著給納蘭家的媳婦穿。按說這衣服應該交給作為長子的大哥,可爹說這是娘的遺物,自然是留給我。何況,我是他一直看好的繼承人。”他掂起一方紅帕,繼續道:“這大紅蓋頭上繡的不是什麽‘花開富貴’,不是‘百年好合’,而是‘天長地久’。”
“這是你娘的嫁衣……”她可以想象出當年她一針一線繡著自己的紅蓋頭的情景。
“不是我娘,是我們的娘!”他糾正道。“你不會針線活兒不要緊,這什麽紅蓋頭你也不用親自繡,娘早就給你繡好了,不僅為她自己,也為了她的後人。你以後要做的隻有一件事,陪我地久天長,地老天荒。”
“好。”她依入他懷中,小聲咕噥。“莧兒會不會還恨我啊?畢竟是因為我,害得她們的婚期推遲,還死傷了這麽多人……”
“沒事,不是你的錯,婚期推遲了而已,還不是要辦了……你要是不放心,我一會兒去看看她,看她是不是還在生氣。”
“好……”聲語溫柔似綿羊,她軟軟依在他懷中。
後花園的花卉爭相綻放,目光所及之處姹紫嫣紅。碧湖水化,柳枝輕輕探入水中,盡顯婀娜。
迂回的長廊盡頭,一座小亭脫穎而立,簷頂向上張開,宛如展翅的飛鳥。
輕快的女聲自那處傳來,引得過往的下人忍不住探頭窺視。
“哈哈哈,莧兒,你繡兩隻鴨子幹什麽?”
“什麽鴨子,怎麽看都是胖到飛不起來的笨鳥。”
“你們確定這是鳥類?我怎麽沒看出來哪兒是翅膀……”
“你們夠了!”被說得無地自容的蘇莧兒終於忍不住拍桌而起。“一群沒眼光的家夥!什麽鴨子笨鳥!葉揚,你看看,大聲告訴她們,這是什麽!”
在一旁坐著也躺槍的葉揚雨汐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盯著那方紅帕瞧了半天,終於怯怯地開口道:“大人……這是……烏龜吧?”
“哈哈哈……”一旁的三人聽到這句話終於忍不住捧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
“什麽烏龜!這是鴛鴦!鴛鴦戲水的鴛鴦!”
“鴛……鴛鴦,它們長得太謙虛了,謙虛到我們都沒有看出來……哈哈……”沐梓齡一邊說著,一邊沒心沒肺地笑著。
“你們在笑什麽?”納蘭驀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們身後,笑意盈盈,讓人一看就知道他的心情很好。
“沒……沒有……”蘇莧兒趕緊將紅帕收起來。到底是誰規定紅蓋頭要新娘子親自繡的!她從小在男人堆裏打滾,怎麽可能會這些東西……
“對了,莧兒,澈兒讓我代她跟你說一聲‘對不起’!是因為她才累得你婚期延遲,還有令尊和令姐,以及西門的父親都受了傷。”
“啊?”蘇莧兒沉默了一會兒,笑道:“是我太小心眼兒了才對,當時擔心我爹他們才會口不擇言,我說的話一定讓她不好受了。他們受的都是皮外傷,已經沒有大礙了,婚期雖然推了幾日,但這一推可是雙喜臨門啊。”
那是!沐梓齡在心中替年納蘭驀然應道。人在屋簷下哪有不低頭,你要在人家的地盤上辦喜事,就得謹言慎行啊!否則這個重色輕友的人一定會一腳將她們都踹到山下去。
“啊,對了!”蘇莧兒想到了什麽。“那個……寒澈的事我聽說了,她的傷不要緊吧?她也要繡喜帕對吧?要是不方便就讓我來吧?”
“你……你繡的那兩隻烏龜還不知道你自己敢不敢用呢。”南宮雙出言調侃,其他人趕緊隨聲附和。
“烏龜?”納蘭驀然瞥了眼她身後的紅帕,頓時明白。隻是,他的娘子的紅蓋頭,怎麽能繡兩隻烏龜呢!
“不……不用了……我娘留下了一件嫁衣,是給她用的,尺寸剛好。紅蓋頭也是我娘當年繡好的,她不用動手弄了。再說了,我也不信什麽‘要新娘子自己繡才會有一段美好姻緣的’說法,幸福是在自己手中的。”
他也不會讓她去做自己不擅長的活兒。
“是哦?她好幸福……西門恒!本姑娘不繡了!你快點去給我找塊紅蓋頭來!”蘇莧兒擲下紅帕朝廂房奔去。
北冥緒淡淡瞅了納蘭驀然一眼,後者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肯定又是回去陪美人了。這個人難道不知道大婚前三日不宜相見嗎?不知道新娘繡紅蓋頭是祖先定下的規矩嗎?這是壞規矩了……壞規矩了……不過輪到自己,怕是也會這樣吧?
她輕輕勾唇一笑,腦海中浮上她和蒼羽淩空拜堂成親的場景。
一抹紅色身影衝了出去,停在裏納蘭驀然僅三步之遙的地方。
“納蘭大哥,你和她成親之後,收我做妾吧!”
什麽!眾人驚詫!
“我此生隻有一妻!”
“那你昨晚還那麽溫柔地抱我!”
“那是你受傷了。你要是說一聲放你下去,我一定照做,讓你在後山上喂野狼。看你的樣子已經沒事了,要是不想看我和澈兒成親,你隨時可以走。”
淡淡的語調沒有一絲波瀾,清冷出塵的背影漸行漸遠。
“還有一點你要知道,如果當時她告訴我她也中了寒冰掌,你現在就應該躺在床上了。”